什么‘赐婚’!
元春背地里不知留了多少泪, 可在人前却仍旧得表现出感恩、开怀之情,为了不给她自己和家里招祸,真是连哭都不能叫人看出来。尤其当着来道贺宫人的面儿, 元春亲看着她们不自觉流露出的羡慕妒忌的言辞神色, 当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按理说北静王水溶性情温和,相貌秀美, 的确是宫人们做梦都想要的好郎君。但那是对寻常宫女子来说,这些都是采选自民间的‘良家子’, 大多出身贫寒,给北静王做妾可比困囿深宫役使或年满出宫嫁人要强百倍。
贾元春却大有不同,她是出身勋贵有品级的女官。宫廷中如她这样的贵女充作女官的情形不少,比如太后皇后宫中掌管文书、辅助事务的女尚书,陪侍公主、郡主读书的赞善等都多是官员勋戚之女——这些女子一旦入了宫廷,若非其父母亲人上折求恩典, 那么皇家其实是要为她们的终身付些责任做出考量的, “赐婚”就是其中一条出路。
然则,正式的赐婚基本只限于皇家、宗室, 最重要的是赐婚赐的都是正妻。大臣勋戚结儿女亲事时,为彰显荣耀添加庄重, 偶有求圣上下旨赐婚的, 但这种尊荣礼遇却很不好求, 荣宠够不上的世家都自觉免开尊口。除此之外, 最多是圣上或皇后起了给亲近的臣子做媒的心思,继而赐婚。婚配是结两姓之好、传承宗嗣的大礼,臣子并非皇家的奴仆, 便是皇帝也未有随便赐婚的理儿。
贾元春的这桩亲事好听了说“赐”, 实际上是“赠”, 类如家主赠美人给宾客。太后如此做,是将她视若同普通宫人一样的奴仆随手送人而已。若非有皇后相中了户部侍郎吴天佑的女儿,将她说给四皇子为侧室的这桩事在前,恐怕贾元春的脸皮已经掉到地上任人践踏了。可皇后亲自求了恩典,给那位吴小姐一个诰封,旁人才能抬高了称一声“次妃”。
其实那吴小姐过门后应是位于次妃之下的“夫人”,而贾元春呢,只能被称作“贾都人”。都人即是宫女之意。
吴小姐还能有些简单仪礼,从家中出嫁。到元春这里,只能到了“吉日”,由一顶小轿直接从角门抬进北静王府便罢了。
“舅母!”元春憋在心里的委屈见着李夫人后一下子都涌了上来,扑到李夫人怀里大哭。
元春抓着李夫人的袖子哭问:“这到底是怎么的缘故?”年前舅舅舅母就给她递了话,说叫她耐烦些时日,开印后必风光的接她回家。
李夫人脸色苍白,搂着大外甥女不住的摩挲,又心疼又气恨,不禁也流下泪来:“好孩子,我和你舅舅本已打点好了的,连晋封的品阶儿都给求到了。更有你舅舅亲自相中了一人做甥女婿……”皇后娘娘已默许了的,谁知道临了儿太后来了一笔,但这最可恨者独王氏那个蠢妇!不仅害了自己亲身的女儿,还连累王子腾的颜面——嫡亲的长甥女给人无名无分的做妾,王子腾很有荣光吗?
这种亲娘比仇人还狠的事情,李夫人气的再厉害,也不便多说。只是耐不住元春钻了牛角尖似的一径追问,到底是告诉了她。
既然说了,李夫人索性不替王氏遮掩,将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儿告诉外甥女:“……你母亲一心只想送你到皇家宗室里去,使劲的钻营弄人情,她倒是有许多办法,将荣府放在甄家的五万银子全作情儿给了人家,拉拢了北静王妃……又打着你祖母的招牌请了南安老太妃,这几个人倒也说请动了甄太妃。可孩子呐,你人在太后宫里,不管怎样,先是她手底下的人……咱们娘俩儿私底下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太后心里,天下所有的人里,谁能比甄太妃更可恨呢?”当日你舅舅将你举荐进太后宫中,不就是他制衡权量后的结果么。
李夫人用帕子擦泪:“你母亲将所有她能寻到的助力都拉上了,可就是没想周全了,倒是有能耐瞒的我们好苦!如今你祖母气病了,幸而你舅舅还有几分薄面,我才能递进牌子进宫来看你……好元儿,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舅母只劝你先放宽了心,别自个折磨自个。”
短短几日,元春就瘦了半圈儿,此时脸上满是泪痕,死命咬着嘴唇才忍住放悲大恸。
半晌,元春才抽噎着说道:“我苦熬了这几年都没达成他们的期冀,我知道太太的心,可她怎么不想想前几年都不成,如今我已过了好年华,如何还能经得起她攀要的造化!为着父母生身养育的恩情,便是再熬几年也无甚好说的——可舅母,如今我……”日后她与太太跟前打帘子捧茶盘的赵姨娘等人何异呢?
看着这么个往常如牡丹花一般雍容端庄的女孩儿这会子即将凋零的模样儿,李夫人也怕她找不开了,只好捡一些北静王性情和气,才貌不凡的话来劝说。她也算真心替这外甥女思量过:“对着郡王爷,可不兴这样儿……待日后有了儿女,或许王爷肯为你请封诰命。”
此话一说,元春一面感激,一面悲从中来:“舅母可知,郡王爷年未弱冠,我比王爷还要年长两岁?”更不用说上年初嫁的郡王妃了。
时人讲长夫少妻,男女岁数相仿佛都不算相配,男大女二岁以上的才好呢。甄二姑娘和北静王就是这般,论起来,甄二姑娘今年才将将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