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是在阳春三月的时候出阁的, 正是桃花满城,诸芳鲜妍之际。
林阁老嫁女,定城侯娶妇, 一个是灵秀独苗, 一个是担纲将郎, 端的是天作之合,三生石上记奇缘。
谢、林两家俱非张扬家风, 可因谢鲸‘明满京城’的缘故,这亲事想低调都不成, 许多人都抱着来沾喜气的打算不请自来——自打这六礼走起来, 谢家就真的没办过喜丧了, 时人都传说林大人的女儿命里带福,与谢鲸是天定的姻缘!于是过门这一日客似云来, 谢爵爷听闻人家将他长子的喜事当做月老庙前的连理树那样膜拜,都盼着来吃一口喜酒喜菜祈求喜运,便在定城侯府外东侧甬路上办起了流水席,凡来道贺的人不拘是谁,都能就菜饭水酒来沾喜气。
云安和迎春都从辽东赶来,连宋辰、杜仲也都报批礼部,将三年一给的二十日定省假告请下来,都作娘家人送小妹出阁。多亏了去岁置下的这条从辽东直到京城的私产线儿,连有孕了的云安都不觉疲累。因那师兄弟两个的定省假是将花在往返路程上时间除外的,于是这一行人也不甚着急, 二十几日才到都中。
谢爵爷虽是宋辰假父, 但陈子微一早就与谢家商量过,他的两个弟子都算在林家子侄一边,况且两个弟子媳妇还恰是林家女孩儿的金兰。谢鲸他爹害怕回家难以跟妻子交代, 本来不肯,可早就挂上了闲职专心与媳妇恩爱生娃的谢爵爷哪里是口若悬河的户部陈侍郎的对手,不过大朝会前的空当,谢爵爷就被陈老油子绕晕了,稀里糊涂答应下来,以至于回去后被谢夫人把腰上的软肉都掐青了。
便是加上陈子微并弟子一家,比起人丁兴旺的谢家,林家还是显得单薄了些。但林黛玉由父亲和两个姐姐亲手送出门去,早已心满意足。
林家一脉相传的泪水丰沛,贺喜送亲的宾客们先时还为这父女亲情而感动,可又赞又劝了足有一盏茶功夫,林阁老的泪流的愈发汹汹,新娘子头覆龙凤红绸虽瞧不见脸上情景,可看那微微耸动的柳肩也能知道盖头下大约亦是泪如雨下罢。
“这可怎么办?亲家奶奶们得想个法子劝一劝呐。”连喜婆也招架不住了,她久经场面,领过的喜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倒有那种新娘子哭得不能自已的事情,连那种新嫁女的母亲哭厥过去的她也能支持的起,却从未遇到过女家父亲哭成这样的,一时也无主意了。况且这位是谁,那是当朝阁老!喜婆心里又着急又纳罕:不是说这位林大人是个清逸端方的仁人君子么?怎的今日这等大事上乱了章法?
可望一眼虽满脸是泪却哭得极好看的林阁老那儒雅清癯的面容,连喜婆这等见多识广的都有些移不开眼睛,到底不忍苛责,这喜婆心道,听闻林大人与亡妻情深,立誓不再续娶,膝下唯有此一女,舍不得亦是情理之中。
又过了有一炷香时间,见堂中那父女两个仍未停住眼泪,连傧相都耐不住了,这再耽搁下去,怕要误了吉时。
王熙凤打头,迎春、云安这些奶奶们扶着陈老县君一齐劝说,幸而林如海心里有数,勉强把眼泪止住了,这才行拜别告诫之礼。黛玉由喜娘扶着,三叩首拜别爹娘,然后该林如海告诫女儿孝顺公婆、敬爱丈夫之语,可林如海哪里舍得再说什么警劝的话,饶是林阁老才高八斗,此时也哽咽难言,末末了儿只说:“日后好好儿的,有爹爹在呢!”
这并不合规矩,但大家都体谅林如海慈父心肠,不仅没有窃语说话的,大半的女眷还感动的红了眼睛。
黛玉没有兄弟,连堂兄弟都无一个,于是该叫强壮的喜婆背上花轿,可谢鲸也并如此做,他接到了林家正厅前,要自己背娘子上轿。
黛玉眼睛被泪水淹的朦胧,盖头又遮挡了视线,可饶是如此,她仍能从底下露出那一点空儿里看到穿着大红喜袍的人双膝接地,先给爹爹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将一支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自己袖前。
“吧嗒”一下,一大颗泪珠儿正掉在那人的掌心,手指颤了颤,仍伸着不愿收回去。
黛玉的心尖儿也颤了颤,终于从大红的衣袖中伸出手搭在那只手上。
谢鲸小心翼翼的握住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轻松挥起几十斤重□□的手臂此时都不知如何使力,生怕握疼了她。将黛玉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不用喜娘帮忙,谢鲸一矮身就背起了自己媳妇儿。
等了多少年,又盼了多久,好容易到今日,终于能把心尖上的人儿娶回家了,谢鲸怎能不喜悦?这高兴劲儿烘的谢鲸都飘飘然了,新郎官儿晕乎乎的,背起新娘子后觉得玉儿真轻呐,不自觉的掂一掂——
这举动做出来,屋内屋外所有观礼的宾客“哄”的一下子都笑起来。
倒冲淡了不舍离情。
谢鲸背上林姑娘的眼泪都唬回去了,羞的满脸通红,虽看不见,可亲友们那笑那逗话儿声声入耳,黛玉气不过,扶着肩颈的一只小手攥起拳头轻轻捶了谢鲸一记。
“新娘子有本事!”
“比翼连枝、鸾凤和鸣!”
林家立即更热闹了几分,尤其那有了些春秋的太太奶奶们更放得开,叫好的笑声要把屋盖儿都掀了。
不止黛玉羞到自己都笑了,连目送女儿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