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陈璋已死的消息后,陈冲浑浑噩噩地在街道上漫步。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心绪很差,但又感觉没有什么波澜。毕竟前几日的那次噩梦,让他在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只是有准备是一回事,真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陈冲还是感到一阵难言的憋闷。说不上是伤心,也说不上是悲恸,他只觉得自己应该去走一走,所以他也跟跟阁僚和侍卫们说,他想出去走一走。
一旦走起来,陈冲就从虚无中获得了一种实感,好似自己正在追赶什么,又是寻觅什么。但到底是什么?陈冲想不出来,或者说没有去细想,他只觉得或许应该一直走下去,走下去的结果,就是获得某种解脱。但真的有解脱吗?这种念头刚刚从脑海中浮现出来,就被街道上的桂花香味给覆盖住了。陈冲看着翠绿的枝头点缀的细碎黄花,不禁稍稍驻足,数名孩童正将桂花摇拨到香囊中,他们笑声晏晏,却让陈冲自觉无法融入。
陈冲于是继续往外走,只是走,什么都不去想的走。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舒适,就如同天地之间的一片木叶,虽然随风漂泊,却也没有什么能使他感到忧虑。万物于我何加?而我又何加于万物?纵使身处于万千波涛之中,我依旧是我,不会心动半分。不知是什么时候,天色就变了,他也出了雒阳城,过了阳渠,等回过神来,已是明月高悬的深夜,而自己身在北邙山上,四周芳草萋萋,林木幽静,但更多的还是古朴的墓冢,数以百计的名人贵族埋没与此,富贵都化为尘土,好在重新迁都回雒阳以后,司隶府在此地派有人护卫清扫,总不至于再沦落成野兽的巢穴了。
当陈冲意识到自己身处其中时,他接着意识到自己为何而来:他是想寻觅妻子的坟墓,可是蔡琰和万年的棺椁都下葬在长安,自己在这里注定是找不到的。直到此时,他终于被追赶着的悲怆击中了,浑身因为发冷而颤抖,继而缓缓弯下腰,用残缺的手掌捂住自己的面孔,一种呕吐感从喉间升起,但又被陈冲死死抑制住。死亡,又是死亡,这是天命?还是偶然?是自己的罪孽?还是造化的捉弄?他此时想起了他的父亲陈夔,一个一辈子没有建立什么功业的普通士人,当年看他回来奔丧,就威胁着要软禁他,以前他只觉得父亲懦弱,现在则能理解父亲当年要软禁他的缘由了。人是如此的脆弱,随时都可能如泡影般消逝在梦幻中。自己这些说不清理还乱的家事,到了现在,根本不再有纠葛的必要了。
即使这样开导自己,陈冲还是泪湿青衫。他开始继续走,虽然在这里找不到妻子的墓,但他知道,玄德的墓就在邙山下。在那座名为昭陵的山陵间,他还是能获得一些心中的慰藉。
等陈冲到昭陵的时候,夜色已到尽头,隐约的白色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星空中也染上似有似无的紫光。守陵的兵士看到丞相这个时候过来,不禁吓了一跳,好在陈冲只是简单地问候了一番,就一个人往主庙里去了。庙上修有刘备的雕像,周围也配有一些臣子的灵位,共有段煨、荀攸、臧洪、昌豨、孔融、边让、刘宣、徐晃、太史慈九人,但有些灵位还空着。陈冲知道,那排头第一个的位置其实就是自己的,他站在大殿中央,很多记忆就涌了回来,无数的峥嵘数月,就好像已经化为了一座墓碑,他愈发感到自己苍老,苍老到已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陈冲上了一柱香,忍不住想,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原本从来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他过去也不相信有灵。可有些时候他却不得不动摇,不然自己为何存在?其余人又为何存在?死亡之后,还能获得一次新的人生吗?陈冲不知道,但他此刻确实怀有这种希望,即使不是真的,他也希望是真的。毕竟人如果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这确实是一件过于残酷的事情。陈冲想,若是九泉之下,诸位好友都还在的话,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照顾含贞,弥补自己的过失。
这么想着,陈冲虽然仍没有解脱的感觉,但内心总算是平静下来了,他坐了下来,靠在庙内的一根柱子上,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日晌午。阳光照射进来,正好洒在他肩上,陈冲抬头就看见了刘备雕像的双眼,他也不自觉地笑了,站起来自顾自地说:“让你们看笑话了。”
简单收拾了一番后,他找守卫借了一匹马,缓缓往回走。此时他才有精神注视来时的路,结果不免发现,沿途有许多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在地里捉虫,而沿途的阡陌之中,也多见粗布荆钗的农妇,竟不见有多少男丁,思其缘由,大概是很多人都死在大江以南了吧。陈冲见此情形,又想,也有十数万人承受了相同的悲恸,自己并不比他们重要半分。自己是老人尚且无所谓,而那些丧夫的女子,丧父的孩子呢?自己也要为他们负责才是。
正在思考的时候,陈冲忽然听到南面有人大声喧哗,他惊了一下,睁眼去看时才发现,原来是有孩子落入水里了。周围有十几个孩子大声呼救,也有五六个成年人赶了过来,但见水深河宽,无人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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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形危机,陈冲来不及细想,立刻就从马上跳下来,紧接着跃入河中,初秋的河水仅仅是微凉,陈冲稍微适应了一下水性,便朝落水的孩子游过去。溺水的男童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