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怕陈冲怀疑他通敌,立刻又补充说:“若是使君不愿见,我立刻喊人回营,把他一刀砍了!” 陈冲按手制止,而后微微后仰,抚额说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必如此,让他进来吧。” 董越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没多久又回来。陈冲往他身后望去,正对上贾诩的眼神。 这是陈冲与贾诩第一次碰面。在陈冲的第一眼中,贾诩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刻薄毒辣:他两鬓斑白,面容清癯,一直可以看到两颊刀削般的颧骨,再看他一身朴素澹雅的灰白羊皮长裘,一双无欲无求的温和眼神,仿佛清心寡欲的得道老者。唯有他挺拔如松的站姿与满是老茧的双手,才能察觉出他也曾是武人。 贾诩也看了陈冲一会,显然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虚弱喘气的中年人,竟会是声动四海的熹平龙首。他不禁心想:“吕布这一下,若能气死陈冲,倒也不失为神来之笔。”他随即又在心中叹息道:“可惜!看来他还是缓过来了。” 身处弱势,贾诩也无暇自矜,他对陈冲拜了一拜,先把最要紧的话说出来:“今日之事,皆是吕布矫诏而为,非是陛下旨意,还请龙首节哀。” 陈冲看了他片刻,而后轻声说道:“陛下遣使出城,是来体谅罪臣的么?” 贾诩说:“陛下是向龙首认错罢了。他误信奸臣,不料为奸贼所恃,以致国家分裂,黎庶蒙灾,故而心中后悔不已,希望龙首能谅解。” 陈冲险些因荒诞而失笑,但到底平澹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一切照旧?” 贾诩低首应道:“正是此意。” 陈冲“呵”了一声,往身后虚指道:“我身后不止有八口棺材,自吕布入京以来,他从西京杀到河东,再从河东杀到三辅,到了今日,死去的何止万人?我可以照旧,但他们如何照旧?!”说到最后,陈冲牵出怒气,又不禁一阵咳嗽。 贾诩等他稍好,才慢慢接道:“龙首不要说气话。你我都清楚,你绝不会动陛下。我来这里,是受陛下的委托,为两宫求情。” 陈冲听到这里,顿时想起上次与天子的场景,又想到蔡琰陈时,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悲哀,他说道:“陛下没和你说吗?我早就和他承诺过,不会祸及妻儿。”不等贾诩接话,他又盯着贾诩说道:“我并非滥杀的人,但也绝非不杀。有些事,归根到底,还是要有个交代。” 贾诩面不改色,很平静地问道:“哪些人?” 陈冲先道:“建平将军董承,于渤海临阵脱逃,又擅攻函谷关,论罪当杀。” 贾诩微微颔首道:“可。” 陈冲又道:“伏完、伏德父子,身为国戚,与董昭密谋造反,论罪当杀。” 贾诩接道:“这是应有之义。” 陈冲接道:“杨彪、杨修父子,私藏兵甲,设计行刺于我,论罪当杀。” 贾诩叹道:“祸不及家人,龙首已是大仁。” 陈冲听到这,脸上不由露出冷笑,最后字句道:“而吕布与你,擅杀国家大臣,纵兵劫掠民财,论罪,当杀!” 陈冲这数十年来,虽然也有动怒的时候,但如今日这般,如斫刀似的利落,霹雳般说出一连串“杀”字,实是头一次。可纵使言语直指己身,贾诩神色却毫无变化,他说道:“龙首如此说,却是冤枉我了。若说杀人,我一路行事,不过存身自保,从未亲手杀过一人。若谈财物,家中存钱也不过数千。龙首,若是乞活也有错,那天下人人该死。” 陈冲冷笑道:“就怕有些人乞活,要让更多的人去死。” 贾诩听了,却露出笑意,他再拜而言谈道:“若我能让陇右乱平,消弭战事呢?” 见陈冲默然,贾诩压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若我能说服三镇来降,朢龙首能饶我一命。若我不能说降三镇,我也自回京中领死。” 陈冲看着这名毒士片刻,脑中一时念头翻涌。与他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他此前从未遇见,这让他罕见地生出几分忌惮。但贾诩的话也令他无法反驳,是啊,若是人想活着也有错,人又因何而生,因何而死呢?他想着死去的人,接着又被巨大的悲哀所淹没,终于摆摆手,叹息着说道:“也罢。” 贾诩顿时拜谢,继而迅速离开营垒。回宫之后,他与天子谈起此次对答,不由说出对陈冲的评价道:“怒不兴师,哀不及人,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世上竟真有此人?”他继而又叹道,“此人若在,陛下莫存侥幸,但求活便可。” 天子闻声默然,两人没有谈及明日战事,但两人都知晓,长安将在明日开城。长达四月的关中战事,也将在明日止戈息兵,迎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