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晚上, 祁衡依旧回来得很晚,姜毓守在灯火旁绣着一只香囊, 就如寻常一样消磨着时光,只是穿针走线间却不再如平常的熟稔灵巧。
差不多戌时末的时候, 翠袖过来同姜毓禀报祁衡回院子了,姜毓没说什么, 搁下了绣篓起身梳洗就寝。
烛火黯淡, 熏炉内几缕淡淡轻烟盘旋缭绕, 屋中的下人皆屏退在外, 姜毓从床上起身, 披了衣衫缓缓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明月皎皎,庭院寂静无声,水波粼粼四角亭下,有一身影寥落无言。
姜毓没有出去, 也不在当场, 所以不知道福安请旨和离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
明明当初奋不顾身, 明明仍是情意深重, 明明祁衡松手放过了封晏,为什么要和离?
这些姜毓都猜不到, 恐怕也管不着, 毕竟她只是个局外人。
可祁衡呢?
当年被辜负过,狠狠决裂过,永不原谅也永远折磨着,现下则刚刚放弃了自己辛苦的筹谋……
这么多的往事, 还有这么多挣扎,原以为恐怕要一直继续下去,可忽然福安和离了。那么以前的一切都算是什么呢?
姜毓算不出答案,祁衡大约也算不出。
夜风轻拂而过,枝头叶儿的叶尖儿颤了颤,冷清月色里,姜毓踏着软底缎面鞋悄然无声从青石小径上走过。
轻软的水声泠泠,池中的小水车不分日夜地轮转着,月色落在水面上,粼粼波光反照上栖亭,亭中一片清冷水色似琉璃通透。
姜毓站在栖亭前望向里面,围栏长椅上,祁衡一人斜斜倚靠,一条长臂随意搭在木栏上,手中擎着一只青白瓷的酒盅。
祁衡扭头看到了姜毓,神色淡淡,“你今夜,怎么还没睡?”
“白日里睡得多,晚上便也睡得晚。”姜毓随口答着,一步一步走上了栖亭。
祁衡有一瞬的静默,看着前头泛着波光的池水,浅浅勾了勾唇角,几分无奈与苦涩。
“之前还说忙完两日就来寻你继续赔罪,可我去了不止两三日,即便是回来了,也来不及见你,是我食言了。”
“外头之事,我有所耳闻。”姜毓在祁衡的身旁站定,问:“王爷后悔吗?”
姜毓问的是封晏的事情。福安会和离一事,祁衡必是不知道,是以为了福安放过了封晏便也是放过了太子。倘若知晓,今日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怕不会是福安公主和离这样的小事,而是事关国之储君的大事。
祁衡与太子之争,其中多少布局多少算计,酝酿了那么久的一场轩然大波陡然收场,可以想象的不甘。
姜毓不知祁衡是如何下定决心,又如何费心费力将自己亲手布的局扭转回头,可只单纯想来此事也绝对不易。
只是做得这样艰难,到头来却发现只是一场空。
后悔吗?因为心中还存留着那点子或许早该丢弃的兄妹之情。
祁衡笑着,仰头看向天上的明月,“你觉得呢,我该后悔吗?”
“王爷自然是不悔的。”姜毓没有犹豫,甚至不曾思索,径直便道。
“为什么?”祁衡举起酒盅仰头灌了一口,“难道不应该吗?”
“因为福安是王爷的胞妹。”姜毓道:“既然王爷已经做了,那么她与封晏和,王爷不悔,她与封晏离,王爷亦不悔。王爷待福安之心永远都是一样的。”
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无论好还是坏,无论他或许喜恶无常,他只无怨无悔,只要她幸福。
“母后死前让我好好照顾她,让我将来帮她找一个好归宿,能与两情相悦的人在一起。”
祁衡看着远处的眸里悠远,是往昔也有追忆,最终都化成泡影。
“封晏在天牢的时候她来求我放了他,可今日宫门之前,她却决绝和离。”
“姜毓,”祁衡转头看向姜毓,“你知道她是想做什么吗?”
想做什么?
清冷的水光倒影跟着粼粼水波轻柔闪动着,仿佛漫天繁星。
姜毓看着祁衡的眼睛,那眸子深邃如夜。
“或许,公主也想保护王爷。”
从安邑侯府离开,离开封晏的身边,那么将来祁衡也不必再顾忌她了。
“呵。”
祁衡笑了一声,看向那夜空,“我到底,谁也护不了。”
“世事变幻无常,谁又能让所有事情都周全,只能尽力而为罢了。况且……”姜毓的嗓音微微顿了顿,“若是互相在乎,谁也不想永远都只能被保护,即使再弱小,有时候也想能保护一回自己在乎的人。这样才不会显得自己像一个累赘。”
倘若互相在乎,只会想要互相扶持互相保护,可以成为互相的软肋,却没有谁想成为互相的累赘。
就像是她,能够接受祁衡将她当成软肋而维护筹谋,却不会忍受祁衡将她当做累赘一般肆意安排,那种无论她心中想法如何都一意孤行的强制保护——任何事情冠上了强迫二字,都不会被感谢。
“公主有此心,王爷该觉得高兴才是。”
姜毓移开眸光垂下眼睛,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三四个空了酒盅,祁衡的酒量惯是好的,这几盅酒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