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空气仿佛被凝固了。
明容猛地抬头睇她,瞳孔收缩,说不惊讶肯定是假的。
冯氏伏跪在地上,心里头也直打鼓。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才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你何故与我说这些?”
冯氏忐忑地抬起头看她,对上一双犀利幽深的眼眸。
那双眼睛很奇特,跟平日里大不相像,寻常时多数都温顺和软,但现在却带着一种直入人心的审视。
冯氏垂首,谨慎应道:“奴婢是罪人,自知罪有应得,可是娘子是无辜的。
“娘子心慈仁善,不因奴婢被罚降级而轻看,反愿私下补贴,体谅奴婢的难处,可见能容人。”
明容没有答话,只放下还未做成的绒花,起身行至她跟前,扶她道:“冯妈妈言重了,女子难为,我瞧你行事利落,在院子里口碑也不错,想来颇为尽心。”
这话令冯氏心中一暖,起身道:“娘子当真好教养。”
明容回到罗汉榻,拢了拢宽松肥大的外袍,装作不经意问:“方才你说小侯爷……他到底是我的丈夫,好端端的忽然去了,我心里头确实挺扼腕。”
冯氏嘴唇嚅动,斟酌怎么说才合适。
明容重新拿起那朵绒花,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以退为进道:“冯妈妈有难处,不提也罢。”
冯氏忙道:“不是奴婢有心隐瞒娘子,只是事关小侯爷声誉,确实不宜张扬出去。”
明容轻轻的“哦”了一声,试探问:“你可是因为此事被罚月例降级的?”
冯氏点头,当即问她道:“出殡那日,娘子可曾见过一口陪葬小棺?”
明容未作多想,回答道:“见过,想来里头存放着小侯爷的陪葬物品,当时是放在陪葬墓室的。”
冯氏沉默半晌,才阴森森道:“里头不是物品,是一个大活人。”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明容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知为何,她忽觉后背发凉,因为冯氏同她小声道:“那人是小侯爷的通房丫鬟红玲,平日里善钻营,甚得小侯爷喜欢。
“最初的时候夫人也没怎么管束,想着小侯爷成婚前总需了解男女之事,只要没有庶子就好,便睁只眼闭只眼。
“哪曾想一日小侯爷在外饮酒回来,原本是要歇着的,结果红玲逗他玩儿,行完房后不到半个时辰,小侯爷就突发急症猝死了。
“当时情况来得凶险,连大夫都来不及唤,就过了身。
“夫人震怒,差人审问红玲,并把她关押了起来,后来咽不下这口恶气,便把她活殉陪葬以泄心头之恨。”
听完这些,明容皱着眉头沉思,隔了许久,才问:“那日同小侯爷饮酒的那些人可曾问过?”
冯氏:“府里差人问过,当时有六人在天香楼一起共饮,都是平日里跟小侯爷走得亲近的,他们并无异常,事后也请大夫来看过小侯爷的尸身,是灵府受损导致死亡,与其他无关。”
所谓灵府,便是心脏。
只是这般年轻就死了,且还是房事猝死,传出去确实不太像话。
不过想起那口闷着活人的小棺,明容还是忍不住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冯氏继续道:“奴婢是沉香院里的管事,出了这样的祸事,自有责任,院里原本还有两个一等丫鬟,皆被夫人杖毙了,但凡能近小侯爷身的人无一幸免。
“奴婢原本也是要被发卖出府的,因着顾虑到娘子要进府,沉香院需留人管束底下的家奴,这才暂且留了下来。”
明容压下心中的抵触,安抚她的情绪道:“做奴婢的,哪能管得了主子的喜好,倒是难为你受牵连了。”
冯氏:“奴婢并非诉苦,只是娘子既然进府来,没有人仰仗,以后的日子也艰难。
“奴婢同你说这些,也是替娘子的前程忧心,是想提醒你若要保身,容不得分毫行差踏错。”
明容轻轻点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顿了顿,抬举她道,“你是府里的老人,对各房的情形都了解,熟知府里的来龙去脉,日后有你指点着,我自当谨慎行事。”
冯氏心中欢喜,应道:“只要娘子用得着奴婢,必当尽心效力。”
明容摩挲绒花枝干,“嗯”了一声,“保全我,也是保全你。”
之后二人又细说了会儿,冯氏才退下了。
季玉植的死因委实让明容心情复杂,她垂首默默地瞅那朵绒花,用最微弱的力道把它折损。
能把人活殉,可见周氏的手段。
季玉植是她唯一能傍身的儿子,结果却身故了,若说不恨肯定是假的。
正如冯氏所说,她进府守寡没有人仰仗,倘若出了什么事,无人能拯救,唯有谨小慎微,方能求存。
只是她又何其无辜?
四品官家娘子,原本可以在娘家守望门寡,却因周氏的迁怒,折了她的后半生。
明容偏过头望着外头廊下的灯光。
如果祖母还健在,必不会允她受这般委屈。
如果生父对她还有半点儿女情,抗争之下侯府总会顾忌季家名声后退一步。
望着外头死寂一般的院子,余生,她都将在这里度过。
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