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起案子,徐子川岳父马三是原告,他认为女儿过世了,女婿又将遗孤卖了,那么女儿所有的骨血都没有了,徐子川应该依法归还女儿的嫁妆,否则他必须把外孙女赎出来,养育成人,如此,马三才肯不再追讨嫁妆。
而由士子支持的徐子川理直气壮,他认为自己的妻子是贤淑的典范,那些钱是她自己花的,她愿意花了给自己的兄弟娶妻,他有什么办法?所以马三立不该找他追讨,要找,就去找他死去的女儿追讨。至于他卖自己的女儿替兄弟还赌债,也是充分体现了对兄弟的关爱,这是圣人的道德文章所教诲的,马三一个商人,不配跟他争论这些圣人道理。
大堂上,徐子川那里人多势众,无数穷书生自愿来大堂为他撑腰,他们齐声斥责,嗡嗡的像数群蜜蜂飞舞。马三那头显得孤零零的,他怒火万丈地看着这个女婿,咬牙切齿,而徐子川一副道德楷模的姿态,得意洋洋。
赵兴翻了翻卷宗,漫不经心的问徐子川:“贡士是吧,今日这件案子涉及非法侵占财产,贩卖奴隶,虐待子女……你确定要打这个官司吗?”
马三一愣,他的诉状里只是要求女婿归还妆资,其实他的本意是想逼迫女婿赎回外孙女,但赵兴说的诉状,却比这严重的多,他一边偷偷瞥向高俅,一边心中暗喜。
高俅在那里微微点头,徐子川听赵兴的话凶恶,他决定先给赵兴扣上一顶大帽子,让对方投鼠忌器:“大人,听说你是商人出生,该不会与马三早就认识吧?”
赵兴笑了,他柔声反问:“马三,何人也?”
徐子川有点糊涂,难道对方真不认识,他随口回答:“在下的岳丈!”
赵兴脸一沉,一拍惊堂木:“大胆,既然是你岳父,为何直呼他的名字?当着本官如此行为,分明连上下尊卑都不清楚了,这便是你读的圣人道理吗?狂悖!不孝!”
不等对方反应,赵兴连忙呼喊:“来人,唤学谕来,革去他的功名。”
赵兴想搁去徐子川的功名,简单!如今杭州城上上下下都是苏轼的人手,而大灾之年苏轼与赵兴合力赈灾,在民间赢得了很高的声望,现如今赵兴即使想在杭州横着走,人都夸他‘威武’,何况革去一个书生的功名。
革去功名——则意味着徐子川永远不可能再从科举上出身了。背着这样的名声,他甚至不能出仕。
赵兴这话一说,堂下的那群穷书生立刻醒悟——这位主可不是他们人多就能吓唬住的!这是个敢砍龙王爷龙角的人,而且对方动动嘴皮,就能令他们万劫不复。
顿时,大堂内嘘若寒蝉,一片宁静。
徐子川慌了,连忙跪倒磕头,声声求饶,赵兴一板脸,指着马三说:“别求我,去求你岳丈。”
马三立叹了口气:“罢了,这孽障,总归是我瞎眼,还请赵大人原谅。”
赵兴点点头,此时学谕已经到了,高俅指点着那些学生,将他们的名字一个个记下,并请学谕安坐后堂,等待赵兴进一步的指示。
有学谕这层威慑,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老实了很多,赵兴再次问:“徐子川,你还打官司吗?”
徐子川能不打吗,钱都花完了,你让他怎么归还马三,所以他犹豫半天,咬咬牙回答:“大人,学生自觉所行所为皆遵循圣人教诲,不觉有罪,请大人明察。”
赵兴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提笔在状子上写下判词:“阎氏贤淑,众口皆赞;徐生不肖,盗卖妻产,不恤遗孤,其行何忍?相濡以沫,妻贤绝世;一朝故去,旧情全抛,虎毒尚不食子,徐生却送亲女入青楼,狼心何忍?岳丈老矣,三餐接济,尚当堂训斥,视为不孝、不恭,如此人物,不见一丝悔悟之情,令人发指。不爱其家,何爱其国,岂爱其君?判:徐子川革去功名,田产房屋来自阎氏嫁妆,变卖赎女,其女由马三抚养,此判……”
判词前面啰嗦一堆,说的都是废话,穷书生们有大把的圣贤道理可以辩解,但“不爱其家,何爱其国,岂爱其君”这个大帽子一扣上,让人无可辩驳。
是呀,徐子川连那么爱他的老婆都要骗光钱财,亲生女儿都要卖入青楼,以换取别人一声夸奖,那么,这种人你让他去爱谁?
大道理说再多,孝悌大旗举得再高,赵兴却从君权之上上,彻底揭露这个凉薄的人。
当此两党纷争不断的时刻,那群斗争学派的人正瞪大眼睛四处寻找敌人,谁敢在此时轻易攻击君权,不正好成为三派的靶子吗?
徐子川跪在堂下百般哀求,百般忏悔,但赵兴已经没兴趣听他说什么了,他指点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学生说:“夫子万言,唯一个忠字可也。生为夫,当爱其妻;生为父,当爱其子;生为臣,当爱其君;徐子川一叶障目,只为一个‘兄弟’,将其他情意一抛脑后,如此情形,若有朝一日出任一方牧守,他会不会再为兄弟残害百姓?
你等不明事理,随着他哄闹,今日且叫学谕记下名姓,申斥一次。父母养汝辛苦,你们当努力学习报效父母,怎么会被这些别有用心之人煽动……罢了,念你们年幼无知,且退下,今日就不追究。”
赵兴大棍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刚才体会到赵兴严厉手段的学生们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