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成都,府河河畔。
刘黑马由李昭成搀扶着,在床榻上坐起。
他脸色惨白中透着乌青,双眼中仿佛有种死气。
死气这种东西,说来不是实物,但其实也能通过那一层僵硬、发灰的颜色被看到。
吃力地抬了抬手,让张弘道在对面坐下,刘黑马缓缓道:“上次说到哪了……成都府路的色目人,当年蒙军占据成都。”
“说过了。”张弘道应道:“侄儿会安置好治下人口。”
“好,好,水利农田也与你说过了吧?成都府有太多伤残者,无力农耕,却可从业手工,去岁末郡王路过时,与老夫商议了治理之法,一为茶马贸易,二则,成都该出不输江南的名品,川扇、蜀锦、蜀笺、蜀版雕刻,还有新起的棉纺、酿酒……莫看它们都是小物,其实是兴盛之法。”
“刘公不必操心这些,养病要紧。”张弘道遂应道:“小侄既来成都任事,必当做好。”
“我们北人,治理地方,莫输给了张珏,得比前两年好。”
刘黑马向张弘道说完,转头又看向李昭成,道:“前几天,五郎说我虚伪……他当我睡着了,与你说‘杀人杀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装起仁义来’,五郎不懂我啊。”
“五哥不过是看你不肯歇养,说的气话。”李昭成道:“郡王说,用岳翁主政成都,看重的就是岳翁曾救下河南数万百姓的这份仁义。”
“我知道自己这病,好不了了,走前,能多操劳些国事,死而无憾了……至于虚伪不虚伪?我们这些人啊,已经富贵至极了,遂想青史留名,亦想保家保国保天下,老夫确实想要个身后名……”
张弘道没想到刘黑马还有这样一面,虽然以前同为世侯,他也以为刘黑马是个粗莽武将。
“刘公言重了,你比家父还年轻十载,静养些日子,病愈就好。”
话到一半,张弘道转头一看,感到外面有动静,又道:“该是仲举兄回来了,小侄去迎一迎。”
刘大郎都赶回来了,谁还真信能够病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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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你在想什么?”刘金锁凑到李瑕面前,挥了挥手。
“在想我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又改变了多少。”
刘金锁不解其意。
他从来都不是那个青冥苍天教的信徒,心底里有时觉得李瑕有些装神弄鬼,还总觉得胡勒根那种信徒傻得不行。
但此时李瑕是很认真在想事情,又让刘金锁感到某种神秘感。
……
近来,李瑕与吕文焕有过接触,又遣刘元振先回成都见刘黑马最后一面,接下来又要对敌刘整……他心里也不免在想这些人的命运是否有因为自己而改变。
这些名将在当世名头很响,放在史书上就有些默默无闻了,名气远不如卫青、霍去病,也比不上宋江、方腊,甚至还不如童贯知名,因此李瑕也不太了解他们。
他心想的是原本吕文焕肯定是没守住襄阳的,不知这次能否守住?
而刘黑马,也许是被自己多击败了几次,因此重伤,死得早了?
才归顺两年,刘黑马主政成都一年多,还未享到归顺之后的福气便死了,李瑕便替他觉得有些亏。
想来,该建一个伟大的王朝,让他比原先更能青史留名才行……
过了一会,看到跟在刘金锁身后走来走去的张顺、张贵兄弟,李瑕又在想他们原本该是什么命运?
事实上,虽然已经封了王,有时李瑕脑子里想的事情也是这么幼稚、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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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渡口。
龙门渡又称“禹门渡”,位于山西河中府河津县。
它是黄河流过秦晋大峡谷之后的第一个渡口,自古为晋陕交通要隘。
龙门是商贾云集、货物集散的埠口,北通陕北,下行潼关,东往河南,西至关中,鼎盛时每日往来船只有千条。
当然,黄河与长江不同,黄河不太能成为阻挡北方骑兵的天垒,因为它隆冬时容易结冰,龙门渡便是如此,春、夏、秋季以舟楫摆渡,隆冬则可踏冰过河……
五月初七,刘整随着阿合马走到河滩边,举目望去,只见北面便是秦晋大峡谷,西面,则是关中的韩城地域。
“末将之所以选择在龙门渡练水师,便是因北面是大峡谷,水流湍急……而当年金国大将娄宿正是从龙门渡踏冰入关中,攻下韩城、郃阳,遂使金国吞并关中。”
刘整抬手指点着山势,最后又道:“我们若要攻回关中,只需待到隆冬。到时李璮之乱已平定,各路大军调回,可履冰而过黄河,再加上阿术元帅杀入陇西,东西合攻,关中必可攻下……”
阿合马闻言,点头不已。
他是个回回人,典型的回回人长相,黑发黑眸,眼睛深邃,鼻梁很高,八字胡有些向上飞扬,加上两个辫子挂在耳边,显得有些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