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河北的百姓而言,全家老小能活命,能吃饱饭,已经感激涕零,至于怎么被士族欺凌,他们全然是不在乎了,毕竟士族在他们头上是“自古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片大汉的土地上没有几个鱼肉乡里的豪强呢?
而对于士族来说,情况则完全不同。
袁绍本身就是四世三公,士族首领,他又这样慷慨地将权力与财富分享给了河北士族,换来的绝不仅是部曲私兵和隔三差五的宫心计。
士族支持他犹如支持他们自己。
如果将来那一天来临,刘备与袁绍开战,她要面对的绝对不只是袁绍的几十万兵马。
——还有誓死不降的河北士人。
他们共同组成了一座高山,就那样悬在她的头顶。
想想看啊,那些百姓们活得也很好——他们可以活在自己的土地上,每天端起碗,吃着自己田里种出来的粮食,而不必担心不知那一位将军的战马踏过田野,踢开他的房门,然后将他的妻女掳走,将他杀死。
他只需要忍受里吏时不时的粗暴,以及豪强偶尔的欺凌。
这就是荀谌想要提醒她的。
她想着想着,突然打了个喷嚏。
地面已经完全干了,柳絮又飘起来了,悄悄地就钻进鼻子里。
……身后的亲兵很委屈地盯着她。
城门口依旧是两排道。
农人站在慢车道那边,畏畏缩缩,但又忍不住探头探脑,他们不经常进城,其中有几个年纪小的很明显兴奋得手舞足蹈,只是被同行的人叱骂了几句,才又一次委委屈屈地将头低下。
待到了城门口处,他们要被询问和查验身份,确认一切没有问题后,再一人交一枚钱的通行费,而后才能进城。
士人的车马在快车道那边,仆役上前亮明身份,守卫核对过车马与仆役所说无误后,便会客客气气地放行,因此速度比农人那边要快上许多。
当她带着那几个亲兵,骑马回来的时候,她没有排队,只是放缓了马儿的脚步。
守卫们立刻闪开了一条道,顺带赶紧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
“将军!”
她点点头,继续骑马进城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我认得她!”
刘大是天不亮就带着这几个族兄弟出门的,现在才到剧城,自然也没用朝食,饥肠辘辘。
他们原本是存了一点小心思的,毕竟准备在城里找个活干,要是雇主能管他们一顿饭呢,那顿早饭不就剩下了?
这是刘大媳妇的主意,不得不说非常精明。
……因为这几个人虽然还没找到雇主,但的确已经白吃了一顿。
在那家并州人开的客舍里,手脚伶俐的佣工送上了每人一碗汤,再加一大盘面饼。
汤是热气腾腾的羊汤,羊心羊肺羊肚什么的都切成丁煮在里面了,多加点醋,再把面饼掰碎了放进去泡一泡。
闻着这股腥膻的香气,那几个农人的鼻子和嘴巴都可怕地抽动起来了。
有人忍耐不住就开吃了,有人则是从随身的麻布口袋里掏了陶罐出来,将里面的水都倒了。
“……你这是干嘛?”
“将军,小人吃这饼就够了,”那人一边倒腾,一边满脸欣喜地回话,“这汤,小人装了带回去给家中老母妻儿吃。”
“你们不是来这里做工的吗?”她问,“一天就回去?”
那张黝黑粗糙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失望的神情,又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了同伴一句,“这汤搁个三五天,也还吃得吧?”
……当然是吃不得的,于是被骂过之后,只能痛苦地享受起这顿美食。
看他们吃饭其实是件痛苦的事。
这些农人会用筷子,会捧碗,除此之外要说起餐桌礼仪,与士人们一比简直成了野人。
但他们吃得非常香甜,有汤汁溅出来滴在桌子上,也得赶紧拿手指撮起来,用舌头舔净,啧啧有声。
她看了看,“你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若是能找到活计,少说留个三五天,多了待个十几天也成呢!”刘大一边唏哩呼噜地吃饭,一边同她说道,“家里的田已经种下了,又有兄弟照看着,这时候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就想着在城里寻点事做,一则省下这几张吃饭的嘴,二来也能补贴些家用……”
“你们家中近况如何了?”
“现在自然是青黄不接,这有什么办法呢?好在天气暖了,自然是饿不死人的,妇人在家里纺线织布,也能勉强换一点粮。”
柳树的嫩叶是可以吃的,榆树钱更是美味,林子里有各种嫩芽可以采,回来用水煮了,再拿一捏盐拌一拌。
“不是小人在这里奉承将军,”有个小伙子插言道,“今岁比往年其实要好过的!”
“……为何?”
“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