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的心情,这样好的天气,正适合赏玩。
比如说钟繇此时就命令仆人将窗子全部打开,一边写字,一边也时不时停下笔,看一眼庭院中那棵古松在雪后的姿态。
那株松树形状高古纯朴,皑皑白雪压在碧绿的松枝上,又极有鲜活神妙的意趣,旁人赏玩过后,或许只会夸一句好看,但钟繇却能将其形其神化进自己的字里。
他写的只不过是一份普普通通的文书,一笔一划里却都有雪后青松的神韵。
因此当杨彪前来拜访,一眼望见那份墨迹未干的文书时,便忍不住啧啧称奇起来。
“元常手书,堪称绝世,其间幽深古雅之处,一见竟令我忘却所来究竟何事了!”
“令君亲至,总不会是只为了看我写字而来,”钟繇笑呵呵地请他坐下,“若为赏玩新雪,我倒是藏了一瓮好酒。”
“而今雒阳酒贵,”杨彪笑道,“元常的酒,还是得小心藏好才是。”
钟繇也就跟着笑了笑,“听说东郡臧洪发五万石粮食进京勤王,今岁当可无忧。”
“我看未必,杨丑虽死,庆父尚在。”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种典故,此时此刻,在他面前说出来,杨彪的意思,几乎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钟繇抬眼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平淡淡,“令君欲诛庆父?”
对面这位花甲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关中纷乱,马腾、韩遂各拥强兵,彼此争斗,庶民如陷水火,我此来特为朝廷寻一人,镇抚关中。”
钟繇忽然愣了。
但杨彪仍然在继续说下去,“若元常有意,我便向天子举荐,元常可领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如何?”
杨彪明显是查到了河内兵乱的蛛丝马迹,出手来阻拦刘晔的计划了。
他在朝廷中威望极高,听闻又与吕布交好,他若是想要蛮横行事,将董昭与钟繇下了诏狱,他们皆难以与其抗衡。
但这位出身弘农杨氏的尚书令手腕远比何进董卓那等武人更加高妙。
他并不想阻止钟繇,而是找了个借口给他升官,甚至可以说是重用他——然后将他调离雒阳。
即使是钟繇,也不能不动容。
“令君此举,究竟为何?”
这位气度高雅的老人摸了摸胡子,笑了。
“我爱元常之才,难道元常不知么?”
尽管杨彪不曾说出口,但钟繇这个聪明人却心知肚明,他既帮了曹操,就是结怨于刘备,这场大战胜负尚未可知,他虽然倾向于曹操,却不肯将全家性命都托付在这件阴谋上。
现下离开雒阳,镇抚关中,便是避开了雒阳的风口浪尖,将来若是曹操胜,自然记得起钟繇的功劳;若是刘备得了天下,也不会跟远在长安的他结怨。
……关中虽有纷乱,但在钟繇看来,马腾也好,韩遂也罢,不过是几个笨头笨脑的土贼罢了。
思及于此,这位清隽的文士看向老人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感激,“令君厚意,我当何报?”
杨彪摸摸胡子,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指向了案上的那张纸。
“不如将这纸好字赠与我吧!”他哈哈大笑道,“我定会珍藏起来,留给儿孙!”
字写得好的人,就是有福。
陆悬鱼盯着面前的竹简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手里的毛笔,然后将目光转向蹲在旁边,奋力磨墨的李二。
“我为什么要写这个?”
“是元直先生请将军写的,”李二回答得很快,看她没吭声,又伸脖子看了一眼她在竹简上写的那几个字,“将军写得很好!”
“……很好?”
“比小人写得好!”李二斩钉截铁。
她丢下了毛笔。
主公写信给她,要她来一趟下邳,说是要她在下邳待一段时间。
原因也很简单,主公准备出门。
根据张邈张超回报来的消息,袁绍和臧洪之间似乎出现了矛盾。
臧洪率兵押送军粮去雒阳的事被袁绍知道了,因此派使者前去拦截,被臧洪数番斥责了回来。
君臣之间的关系一时变得非常尴尬。
知情人无不惊叹于臧洪的头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刘备已经要小沛囤足了粮草。
袁绍打不打臧洪,什么时候打臧洪还是个未知数。但雒阳已至绝路,这是一定的——这五万石粮食已经是天子能获得的最后的补给,袁绍曹操为了断雒阳的粮,不管臧洪是死是活,都不会再有机会运粮过去。
因此一方面要准备好打通东郡这条路,另一方面,刘备也想要从豫州绕路北上去雒阳。
自从攻破袁术后,他名义上已经得到了汝南和淮南两大郡,但这些地方已经被袁术糟蹋个稀巴烂,原本匪寇丛生,连年战乱后,百姓快要死绝了,匪寇也就快要生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