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了,于是这片混乱战场的尽处,“吕”字大旗下,那个身着金甲的将军也看到了他。
吕布手里握着一柄染尽鲜血,因此显得十分滑腻的手戟,因而不看周围那些守在他身边的士兵,光看他这幅形容也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恶战。
但令高顺感到讶异的是吕布的神情。
这样的恶战他们不是没经历过,但他们都活了下来。
每一次在退敌之后,吕布脸上总是有光的,他会桀骜不驯地大笑,会大声嚷嚷他的功绩与战果,会在见到他赶回来时,得意又豪气地拍一拍他的肩膀。
但这个手握短戟的吕布阴着脸望向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而有敌意的人。
高顺愕然。
他也赶了一夜的路,他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现下将军到底是怎么了?
吕布忽然将手里的短戟丢了出去,一屁股就坐在了几具尸体上。
那几具尸体的血还没有冷却,受了他这样的力,鲜血便涌得更急更凶,片刻间将他的胸甲与绑腿都洇湿了。
可是吕布好像根本没感觉到异样,他箕坐在尸山之上,笑着问了一句:
“还有你吗,高伯逊?”
高顺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位沉默寡言的将军把长刀收了起来,令士兵阵型散开,自己走上前去。
“我来殿后,”他说道,“将军护送天子,继续前行吧。”
这支队伍在千难万险后,终于穿过城门,进入了濮阳。
两旁的百姓没有人敢抬起头,他们都将额头死死地贴进了泥土里,甚至浑身都为这荣耀而光辉的一幕而颤抖不已。
那架金根车比起刚出宫时,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可还有小黄门尽力地用自己的袍袖将它擦拭干净,因而在东郡百姓的眼里,它依旧是美轮美奂,恢弘庄严的,连同高坐其中的天下共主,都一样比太阳还要耀眼。
这些庶民是不敢抬头的,但两旁濮阳守军脸上的迷幻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天子将这些神情收进眼里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旁边。
纪亭侯陆廉离他很近,目光一错不错地向前望去,专心骑在马上,拱卫御驾。
天子那颗因恐惧而变得冰冷的心悄悄动了一下。
后宫中那些妃嫔都是青春年少,而陆廉虽看不出年岁,但自离长安,征战至今,至少也有二十五六岁了,与他大不相称;
妃嫔之中,无论是武家出身的董氏女或吕氏女,还是皇后伏氏,都有着堪称美丽的好颜色,而陆廉不过中人之姿,相貌平平;
再继续想一想,那些妃嫔见到他时,总会羞怯又欣喜地用神情或是言辞来告诉他,她们多么渴求他的一瞥,陆廉初见他时,眼中却一丝波澜都不起。
陆廉并不爱他,更不渴求他的青睐。
天子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前方时,心里这样默默地想,这位纪亭侯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是个直率至极的人。
如果他依旧高坐在雒阳的宫殿中,如他的父祖一样,拥有一个强大的帝国,他可以微笑着同左右聊起她,赞叹她的战绩与传奇,并且按照朝廷对待武人那样,用爵位和官职换取她感激涕零和效死的忠心。
但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吕布的并州军因为叛乱元气大伤。
伏完的南军多半也被调去了兖州。
他失去了皇后,失去了皇子,失去了吕氏女。
他身旁还有公卿,都是忠贞死节之人——但他们没有一兵一卒。
臧洪还有些守军,但不多。
张郃,高览、张邈……
天子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陆廉,这一次她察觉到,并且转过头来,轻轻地问了一句。
“陛下?”
她大概是以为他口渴了,或是累了,因此用眼神询问他需不需要什么照顾。
但他看着她,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的皇后已经不在了,这位年轻的天子心里苦涩地想,她在乱军之中说不定是能活下来的,因为兖州人没有任何杀她的必要。
但他必须要当她已经死了,她死了,皇后的位置就又一次让出来了。
高祖斩白蛇,除暴秦,世祖平贼乱,灭王莽,造就了大汉四百年的基业,这份基业现在传到他的手中,他必须牢牢抓住!
哪怕是做低伏小……哪怕是摇尾乞怜!
御驾来得仓促,又十分疲惫,因此城中来不及洒扫平整路面,只能让车子走得慢一点,省得颠簸到天子。
因此这条路对于刘协来说,无比漫长。
今日不适合宴饮。
所有这些人都是灰头土脸,憔悴得几乎要晕倒的模样,因此他们立刻被安置到了城中最好最舒适的那些房屋里,有仆役为他们打来温水用以沐浴,端来羹汤填饱肚子。
即使这样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