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嗖嗖的, 虽然没下雪,天上的云却越聚越多。
太阳忽明忽暗,营地里的影子也跟着忽明忽暗起来, 有人不解地抬起头望一望天空, 看那渐渐厚重起来的黑云, 叹一口气。
帐篷里是见不到这样沉重景象的,因为帐帘严丝合缝地放下, 窗口的帘子也被盖上, 除了高处有一面小窗防炭毒之外,这座帐篷可以称得上密不透风, 因此更加见不到阳光,白昼亦如傍晚般昏暗。
在这样的帐篷里做活是需要点灯的,但卞夫人很珍惜灯油, 几个妇人围在一起也只点起一盏灯, 脚下放着炭盆,就这样默默地缝缝补补。
曹丕就是在这时候来到门外的。
他很恭敬, 请帐内的婢女通报后, 站在寒风里等了许久, 直到里面窸窸窣窣的裙摆曳地之声渐渐远去, 似是进了后帐, 婢女又出来为他卷起帘子后,他才低着头, 小步趋行到母亲身边。
“父亲令儿子来此报信, ”曹丕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行了礼之后才开口, “已有使者往陆廉帐中拜谒, 也带上了阿母为五郎与陆将军准备的礼物。”
长相柔美的卞夫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轻轻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她的声音很柔和,回应也很简短,按照礼数,曹丕应当行过礼后便退出母亲与庶母们居住的这座帐篷。
但这位聪慧的少年并未如此,而是继续保持着回话的姿态,恭谦地等待他的母亲再说点什么。
卞夫人察觉到了,春山一般的眉轻轻皱了一下,“我儿还有话要说?”
曹丕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不安。
“阿母……”
“嗯?”
“儿子曾劝说过阿母,阿母亦应了儿子的请求,”曹丕说道,“陆廉有那样的名声,如何会为难一个稚童呢?儿子不明阿母此举之意。”
卞夫人脸上那宁静而祥和的微笑消失了,但她没有发怒,也没有高声驳斥,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是妇人家,思虑不周,忧心太过,也是寻常事,”她最后仍然只是这样轻轻地说道,“你父亲也会谅解我的。”
……这话有点不讲理,但作为儿子,曹丕没有办法再反驳,只好行礼告退。
当两旁的婢女掀开帘帐,外面冰冷的阳光一瞬间洒了进来,将曹丕向外走去的身影抻得又细又长,像一根尖钉般猛然刺了卞夫人一下。
她在那一瞬间一定是眼圈儿红了。
她生育了几个儿子,也是曹操现今妻妾中地位最高的,可以勉强称一句正室,但在她这些日子的噩梦里,始终浮现着另一个女人的脸。
那位夫人品行正直,待她虽不亲厚,但也从不为难她。那是这里真正的女主人,尽管没有自己的儿子,但另一位妾室死得很早,所生的孩子就被她视如己出,细心抚养长大。
那孩子生得俊秀,品行宽厚,又有才华韬略,是一等一的好儿郎,所有的弟弟都敬爱这位兄长,所有的长辈都觉得曹家的基业就该由他继承。
然后宛城一战,什么都变了。
卞夫人永远记得那一天,她记得丁夫人那张几乎发狂的脸。
“他为了你,连自己的马都献了出来!你竟然不救他!”她尖叫道,“你竟然不救他!”
她还记得夫君身上那件绛红暗纹曲裾被丁夫人死死揪住,用力向外拽,像是要将他的心肝拽出来看一看!
“他已死了!”夫君的声音很低,又很清晰,“我如何去救!”
“你休瞒我!张绣不是遣使——”
“啪!”
丁夫人捂着脸,趴在地上,像一只受了伤的母兽般发出低沉又绝望的哭声。
而她的夫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脸上的神情很克制,像是一个不屑与歇斯底里的妻子纠缠的丈夫,匆匆地离开了。
躲在壁衣后屏息凝神的卞夫人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他察觉到。
但她莫名觉得,就算他察觉了,也不会有一句话,一件事会有所改变。
那颗心终究是没有被揪出来看一看,看看它是不是金石一般坚硬又冰冷。
卞夫人就那样怔怔地坐在那里,直到其他妾室从冰冷而没有灯火的后帐转回来,继续围在她身边闲聊缝补,她也终于拿起了夫君的长袍。
她的耳畔仍有丁夫人那一日的哭声。
她的内心仍有自己的哭声。
有曹老板的使者来了,吓煞一干人等。
来的还是个老熟人,见面就笑眯眯地行礼,陆悬鱼见了一般使者通常笨嘴拙舌,说不出什么话来,唯独见了这位相貌颇清秀,笑容也很讨喜的青年文士,硬是脑子都不用转就应酬起来。
“竟然是郭奉孝!”她惊呼了一声,“你还没死!”
郭嘉脸上一点讶异都没有,他的笑容甚至更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