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井水不犯河水。
那诗人眼中修为高深的修道者曾经御空而来,主动敲响了相府的门。
那修道者打开何有的字卷后,同样也是吴夫子这样的神情。
何有也是如此在一旁看着那人。
那修道者回过神来时,再看向何有,朝何有深深地行了拱手礼,眼神已经变了,充满了敬畏和惊骇。
何有问缘由,那人三缄其口。
只是支支吾吾道:“老朽在大人的字里,看到了一场造化。”
“什么造化?”何有问。
“不可说,不能说,说不出口。”
“你看到了什么?”
那人嘴唇颤抖,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说了两个词。
“横尸遍野。”
“万民……朝拜。”
说完,似乎规则有所不容。
那人登时凭空朝后倒退一丈,身体狠狠撞在了石墙上。
修道者身体本该十分强健才是,可那人硬生生口吐鲜血,仿佛受了极重的伤。
他稳住身形,跪拜在地上,不敢看何有的眼睛。
声音嘎哑,语气里充满了恐惧,不知是对何有说话,还是在对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说话。
“老朽该死,多谢大人赐字,老朽往后百年,必不敢再多言一字,多写一笔,望大人喜怒。”
“望大人息怒。”
“望大人息怒……”
那人一直在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直到何有说了一句:“你走吧。”
那人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匍匐着从地上起来。
拱手弯腰,对着何有,升空而起,缓缓消逝在远方的山头。
何有的字是和倪安南学的。
一开始倪安南教何有识字,教她拿笔,倪安南的字端正大气,就和他的人一样,儒雅和厚,可看着倪安南的字,哪怕是对照着,何有也写不出来,她不会转弯,每一笔都写得如同刺一样,棱角分明,也不知为何,倪安南就算手把手交何有写字,何有也写不出倪安南那样圆融大气的字来,一开始倪安南还想着纠正,可见这对何有确实难如登天,他便也叹息着随何有去了。
后来见过了不同的字,对于笔画也渐渐通顺了,她写起字来,自己的风格极浓,银钩铁画,字与字之间,仿佛陷入战斗,随着与倪安南在江湖朝堂辗转,何有杀了人,见了血,从杀一人,到杀百人,从杀百人,再到矗立在流血漂橹的战场上,何有身上有了杀戮之气,她的字也就沾染了这份杀戮气,写起来愈发的凶,后来倪安南死了,她当了宰相,才将这凶气有意识地收敛了些,再后来何有学会了官场的辗转,学会了所谓的谦卑,她懂得了如何韬光养晦,她的字,也就藏了很多,后来心中真的有了百姓,何有的胸中那份凶煞之气,自然而然被仁爱与慈悲抵消了,只是银钩铁画还是银钩铁画,可锋芒内敛,凶而柔和。
人们常说,见字如面,实际上不差。
而何有给吴夫子的字,不过是往差了写的字。
这字比起与她真正的字,只有两分相似而已。
但是似乎吴夫子也还是见了所谓的“别的什么的东西”,也许和那修道者口中的“造化”有相近之处。
没过多久,吴夫子便清醒过来了。
他弯下腰细细察看每一个字,闭上眼睛又睁开,一下子坐着,一下子站起来,拿起那字从窗台走到门口,一下远观,一下近看,最后似乎是没有再进入刚刚的奇异境界,他回到书桌旁,表情有些失望,随即,他才想起何有还在一旁站着,他有些尴尬地看向何有,可何有也没有露出一丝惊讶或者奇怪的表情,就是安静地朝吴夫子笑笑,仿佛对刚刚吴夫子的举动不以为意。
这种奇异的被学生包容的感觉,令吴夫子有些羞惭。
但是刚刚的感觉不是错觉,他上次第一眼看到何有的《逍遥游》的笔迹的时候,同样和刚才一样,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心神俱震的幻境中。
那种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匍匐跪拜,心中自然而然升起肃穆尊敬的态度。
他压下眼中的震惊,朝何有问道:“你这字,师从何家?”
“是很小时候碰见的一个白胡须的老人教我写的字。”
“可知其名?”
“不知,只知道他姓吴。”
无何有,她可不是姓吴么?
“那人现在……”
“有一天忽然便销声匿迹了。”
少年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悲伤,神情不似作假。
殊不知,吴夫子此刻脑袋在疯狂转动,搜索记忆里关于是否有吴姓的天地大能。
想到一人,吴夫子眼神都忌惮起来。
吴须水,一定是无极宗的吴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