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不敢对自己抱有太大希望的。
怎么可能呢?
她凭什么拥有更多呢。
春妮儿甚至生出些类似近乡情怯的胆怯,站在库门口,脚如同绑着两条千斤重的锁链,拖着她无法靠近。
人群中间,李荷花拿着儿媳妇的录取通知书,高兴地大声喊:“是我儿媳妇儿!我儿媳妇儿叫曲茜茜,是曲茜茜!”
她大声地告诉所有人,曲茜茜是她儿媳妇的名字,拿着录取通知书激动地抱住曲茜茜,“太好了茜茜,你考上了!你考上啦!”
另一个当妈的,拿着通知书的反应,与李荷花大相径庭。
孙大娘不像是拿着通知书,像是端着炸弹,手哆哆嗦嗦半晌,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扒开人群往出挤,“春妮儿啊……春妮儿——”
众人让开路。
孙大娘一把抱住春妮儿,哭嚎:“春妮儿,我苦命的女儿啊,你终于苦尽甘来了,你考上了啊呜呜……”
你考上了……
春妮儿耳朵里瞬间一声长鸣,几秒的失聪之后,母亲的哭声才缓缓恢复,越来越大。
她考上了……
春妮儿木木地低头,看向通知书上黑黢黢的三个字【孙春妮】。
她缓缓伸手,使劲儿地捏大腿肉,手指几乎要扣进去。
很疼。
脑子里,仿佛“波”的一声,幻影一样的泡沫破碎,回归到更加绮丽的现实。
眼里的字体渐渐模糊,春妮儿忽地嚎啕大哭,“啊——啊啊啊——”
有些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本来还有些酸羡,看着这一幕,也生出酸涩,有感情丰沛的,当场抹起了眼泪儿。
她的前半生,太苦太难了。
春妮儿背着枷锁,走入深渊,遍体鳞伤地爬出来,又在悬崖边上艰难前行。
赵柯让她读书,她就废寝忘食地努力读,哪怕是上工的间隙,也要念念叨叨。
赵柯让她带何百灵去考试,她就忍着慌乱无措去闯去撞,努力做一个小姑娘的依靠。
赵柯说要敢于尝试,她不只在父母妹妹的不看好中报名参加高考,还没有自知之明地做起江南水乡的梦。
……
春妮儿一开始去做的时候,其实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也不敢奢望什么,只是找一个精神上的支撑,努力撑起一个独属于春妮儿的躯壳,管不了别人怎么看了。
之后的任何一点小小的获得,对她来说都是务必要珍惜的至宝。
可她竟然考上了……
虽然只是中专,但不敢言说的向往成真,春妮儿发泄一样的大哭,像是精神带着身体冲破重重乌云,见到希望的呐喊。
她考上了!
她考上了!
曲茜茜轻轻离开婆婆的怀抱,心疼地走向春妮儿,轻轻抱了抱她,“春妮儿姐,恭喜你。”
春妮儿和曲茜茜抱在一起。
不远处,傅杭和庄兰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站在一起,静静地看着春妮儿和曲茜茜。
他们并没有走入到社员们中间,参与到他们的五味杂陈中。
庄兰轻声道:“这大概就是农村扫盲的意义。”
春妮儿的前半生,何尝不是很多妇女的写照。
外人不能感同身受,可作为旁观者看得清楚,她有今时今日,固然有大队的帮助,可更离不开的是她自己的顽强。
曲茜茜也是一样,她们都是有韧性敢于突破枷锁的女同志,靠着自己的努力走上转折点的后半生,都会鼓舞着许许多多的妇女。
傅杭道:“也是赵柯选择留在双山公社的原因之一。”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一同看向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
他们的坚韧,鼓舞着彼此,也鼓舞着他们这些城里来的知识青年,让他们未来即便走出田野,依旧肩负着这一代农人的精神,坚定不移地前行。
而他们将要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是平凡的,也是崇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