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珩,羽衣昱耀*。(*出自文震亨《长物志》)
雪珠子似白净盐粒,洋洋洒洒自天上飘落,落了明窈一身。
她怔忪站在原地,琥珀一双浅色眸子氤氲着水雾。
雪色朦胧,她渐渐瞧不清那伞上缀着的小小“珩”字。
揽在素腰之上的手指逐渐加重力道。
沈烬轻而易举拥明窈入怀,喑哑声音落在她耳畔。
风雪婆娑,万物藏在晦暗光影中去,远远瞧着,只觉明窈和沈烬是一对神仙眷侣。
“公子……”
明窈喃喃,目光收回,眼角泪痕未干,悉数落在沈烬眼中。
他眼中是明窈从未见过的温和缱绻:“……怎么哭了?“
早有婢女撑伞前来,为二人挡住了簌簌雪粒。
庭院悄然无声,徐季青的小厮垂手侍立在自家主子身后,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他从前只闻二殿下颇为喜欢身边的明窈姑娘,如今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如今倒是不怕明日被拒之门外,只怕沈烬冲冠一怒为红颜,治他们主仆二人大不敬之罪。
徐季青面色凝重,不顾风雪阻挡,大步往前:“二殿下,下官有事禀报。”
沉稳平静的声音落在悄然庭院中,却换不来沈烬半分眼神。
红袖添香,美人在怀。
沈烬从婢女手中接过羊角宫灯,护着明窈往后院走去,头也不回:“有事明日再说。”
徐季青沉声:“下官是奉陛下之命前来。”
四面粉妆素裹,白茫茫一片。
青石板路上铺着浅浅一层薄雪,踩上去落地无声。
沈烬忽而驻足,他转首,漫不经心朝徐季青望去。
徐季青立在雪中:“刘知县纵子胡作非为,营私受贿,理应交由大理寺处置。”
沈烬弯唇:“徐大人这是在怪我越俎代庖?”
徐季青不偏不倚迎着沈烬的目光:“下官不敢,只是二殿下此举,大为不妥。”
沈烬似笑非笑望着徐季青。
徐季青拱手,不卑不亢:“且依大周律法,刘知县贪墨受贿,府上查抄银钱该交由圣上裁夺……”
可如今沈烬却私自将银钱挪去赈灾。
沈烬扬眉:“以徐大人之见,我该对城中受难百姓视而不见,见死不救?”
徐季青固执己见:“无规矩不成方圆,二殿下理应上奏圣上,银钱全数上交朝廷,再由圣上……”
沈烬握着手中的羊角宫灯,昏黄烛光穿过玻璃灯罩,无声落在他眼底。
“徐大人今日出门,可曾在街上见到乞粥的百姓?”
徐季青皱眉沉吟:“并未。”
沈烬唇角笑意渐敛:“可我见过。”
两个月前,汾城百姓还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汾城天冷,若是照徐大人所做,不知今日城外乱葬岗,又会多出多少具尸首,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
徐季青剑眉禁拢:“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沈烬冷笑,嗤之以鼻。再不理会身后的徐季青,揽着明窈扬长而去,二人身影逐渐融入茫茫雪色中。
徐季青上前欲追,却被章樾拦住,只能目送沈烬和明窈二人渐行渐远。
……
乌木长廊下悬着一色的景泰蓝六方宫灯,守在暖阁外的奴仆婆子遥遥瞧见沈烬,忙不迭挽起猩红毡帘。
黄花梨嵌黄杨拐子纹多宝格上供着炉瓶三事,炉香袅袅。
明窈眼角的泪水还在,沈烬侧目,轻飘飘拂去那抹莹润水珠。
“……这么委屈?”
明窈眼眸轻垂,纤细手指温润如玉,悄悄勾着沈烬的衣袂。
明窈半张脸倚在沈烬身前,在他怀中抬首,像是在同沈烬告状。
“徐大人拿我比妹喜。”她咬唇,眉间愤懑尽显。
“我若是妹喜,公子岂不就是……”
沈烬垂眸看她,明知故问:“是什么?”
夏桀昏庸残暴,为搏美人妹喜的欢心大肆搜刮民膏,百姓怨声载道。
明窈抿唇不语。
沈烬轻笑,慢条斯理抚过明窈的长发。她一头乌发如云雾,金镶珠宝蝴蝶簪取下,满头青丝落在沈烬掌中。
他声音缓缓。
“徐季青这人倒是敢说,连夏桀妹喜都敢搬出来。怪不得那年科场舞弊,父皇会让他……”
沈烬忽的收住声,目光落至明窈泛红的眼角。青丝垂落,衬得明窈一张脸越发小巧,白璧无瑕。
明窈正仰眸望着自己,秋水般的一双眼睛只映着沈烬一人的身影。
沈烬眸色微沉,眼中暗波涌动。
贵妃榻上铺着秋香色洋罽,霞影纱帐幔垂落,伴着明窈身上的鹤氅无声落在地上。
明窈口中的惊呼还未出声,倏然跌落在榻上。
她眼中柔情万分,又透着隐隐的不甘,似是在为沈烬抱不平。
“徐大人这般污蔑公子,难不成那年科场舞弊,他也是……”
声音戛然而止。
蝴蝶簪冰凉彻骨,贴着明窈眼角缓缓往下滑落,最后落在她颈间。
簪子尖锐,紧紧抵在明窈莹白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