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霜,冷白月华如流水,轻盈落在庭院中央。
暖炉炭火依旧,灼灼烈焰映照在明窈眼中。
她眼中似乎有怔愣掠过。
那曲子明窈在原曲上作了改动,本是为了孟少昶改的,如今还没记熟。
明窈眼眸低垂,纤长睫毛挡住眼底的懊恼失落。
她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烛光无声落在她脚边,似泛起层层涟漪。
沈烬冷淡收回目光,将一切尽收眼底。
明窈手中还捧着解酒石,白净的一张小脸懵懂茫然,唇角破了一处,嫣红的血珠子沁出,似不小心擦上的胭脂水粉。
又像是平白无染的宣纸泅落下一滴颜料。
沈烬淡声,挥袖坐在榻上:“还站在那做什么?”
明窈骤然回神,猛地抬起眼,急急捧着解酒石上前,屈膝伏在脚凳上。
余光瞥见那染着灰烬的巾帕,明窈眸色一黯,颤颤垂下眉眼。
早知如此,她该多留几份手稿的。
沈烬不紧不慢道:“这么喜欢琵琶?”
来汾城多日,明窈也不曾懈怠练琴。
沈烬并非对音律一窍不通,自然也听出明窈花了心思,在原曲上作了改动。
明窈扬起脸,那双琥珀眸子一望见底,藏不住心事,更藏不住其中的热忱和殷切期望。
她唇角笑意浅淡,莫名多了几分苦涩:“我以为公子……公子会喜欢我弹的。“
沈烬唇角溢出一声笑,并非善意。
“城中新设了三处乐坊。”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榻上轻敲,落下不轻不重的两声。
明窈颔首:“我今日出门也看见了,还……碰见了徐大人。”
明窈斟酌着开口,“他好似对此事有异议。”
沈烬笑而不语,随意从袖中掏出几封奏折。
奏折落款人是,徐季青。
这是徐季青呈给皇帝的奏折,可惜前脚才到驿站,后脚就被沈烬拦下了。
通篇洋洋洒洒,皆是在弹劾沈烬大兴乐坊供自己取乐,对刘知县一案轻拿轻放。
奏折的最后,还附上此案的诸多疑点。
沈烬一目十行掠过,唇角轻勾:“徐大人倒是文采斐然。”
明窈半跪在脚凳上,双目低掩,不敢朝奏折望去。
沈烬慢悠悠抬眸,明知故问:“……不敢看?”
明窈轻声细语:“公子不怕我泄密吗?”
沈烬唇角笑意渐深,他轻抬起明窈下颌,目光徐徐和明窈对上。
落在明窈下颌的力道由轻转重,深墨眸子一瞬不瞬盯着明窈。
“那也得你说得出去。”
他对背叛自己的人半点手软也无,倘或明窈真的泄密,只怕话还没送出去,就已经成了死尸。
徐季青呕心沥血写的奏折尽数被沈烬丢在暖炉中,烈焰舔舐着竹纸。
火光映照在明窈一双盈盈秋眸中,倏尔窗外传来三声响,章樾垂手立在窗前。
“主子,徐季青刚带人往汾山去了。”
沈烬眼中的笑意顷刻荡然无存,只剩深不见底的冷峻狠戾。
章樾隔窗拱手,他手中还握着利剑:“主子,可要我……”
利剑出鞘,泛着森寒冷光。
“不必。”
指尖的竹纸只剩小小的一角,沈烬握着铜火箸儿,慢条斯理拨动暖炉中的香灰。
凌厉眉眼落在烛影中,惬意又安然,举手投足间贵公子的作派尽显。不知情的,还以为沈烬是在烹茶熏香。
“我记得刘知县好狩猎,在汾山旁设有猎场。“
在汾山上的劳工不敢下山除了身中玉石散外,还有的是惧怕刘知县在山下养的三只藏獒。
听闻那藏獒高八尺,通体黝黑,目光如炬,行动迅猛,利爪尖锐。
如若逃跑被发现,不是落入藏獒腹中,便是被送去刘知县的猎场,被他当作猎物狩猎。
天长日久,山上的人渐渐歇了逃跑的心思,不敢与刘知县作对。
沈烬笑着拂去袖口本就不存在的灰烬,神态从容自若。
“取我的神武弓来。”
……
雪色连成天,四面银装素裹,山路曲折。
小厮哼哧哼哧跟在徐季青身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人你等等小的……”
小厮抹去额角上的汗珠,仰头望山上蜿蜒的山路,说是山路也不然。
若非他手脚并用沿着峭壁往上爬,只怕如今还在山下。
昨夜他和徐季青本想着趁天黑偷偷上山,不想还是被沈烬的人发现,主仆二人只能等到天明,从山的另一端往上爬。
往下山崖峭壁,鸟雀低哑而过,惊破山中寂静。
小厮后背寒毛渐起,声音都打着哆嗦:“大大大人……”
徐季青拍拍身上的拂尘,伸手想要拉小厮起身:“你若是走不了,留在此处等我也好。这山里处处透着古怪,我今日定是要……”
话犹未了,身后忽的想起丛林野兽低低的闷哼声。
百鸟归林,林中落针可闻。
小厮跪倒在地,一双眼睛瞪如圆铃,满是惧怕恐慌:“……是是是狼、还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