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整个河彰城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儿。今日刚刚胆战心惊经历过被北齐人围城的百姓们,在这种怪异的氛围下,纵使在自己家中也被惧意笼罩着。残阳如血,这注定是个不安的日夜。
长舟端着茶水往屋里送去。
云帆瞥见了,赶忙冲上去将人拦下来,道:“我去。你这个时候就别在将军面前碍眼了。”
他伸手去拿长舟手里的托盘,可长舟握着托盘的手没松,长舟看也没看云帆一眼,目视前方继续往屋里去。
云帆撇撇嘴,嘀咕:“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庭院中有一棵杏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此刻肖子林坐在那里,正望着这边。
云帆朝肖子林走过去,伸手指了指长舟的背影,道:“死心眼子!”
肖子林没接话,只是皱着眉,眉宇间是少见的愁容郁色。云帆打量着他这脸色,知道连肖子林也不笑的时候事情那就严重了,他也不再吭声。沉默了半晌,云帆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叶南大步走进庭院,瞥一眼树荫下的肖子林和云帆,继续大步往正厅去。
封岌坐在房中书案后,正在听几位副将的禀话。见叶南进来,他掀了掀眼皮瞥来一眼。
叶南拱手行礼禀话:“南街那边已经处理干净了。”
她身上分明没有血,周身却有一股血腥味儿,昭示着她刚从炼狱一样的地方回来。
封岌颔首,收回视线,朝着刚刚禀话的一员副将抬了下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叶南望向长舟,见他若往常那样立在封岌身侧。她再将目光落在封岌身上,他好像还是以前那样威严冷峻地坐在上首,听着下属禀话,偶尔沉声下达言简意赅的军令。
好像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封岌陆续下达几条军令,几位副将一一领命退下。厅内只剩下了长舟和叶南。
一时间,宽敞的方厅陷入了沉默。
叶南探不透封岌的脸色,便将目光落在了长舟的身上。在她眼里长舟是最了解封岌的人。
长舟打破了沉默。他声音很低:“人在郁香堂。”
封岌好像才回过神来,他朝着长舟微偏过脸,问:“什么?”
长舟喉结滚颤了一下,重复:“人在郁香堂。可否要安排入土为安?”
封岌眨了下眼睛,又是一阵沉默后,他才起身,朝郁香堂去。
肖子林一直盯着正厅的门口,见封岌从里面走出来,他立刻起身默默跟上。
云帆挠了挠头,有点不理解他们一个个这个时候往将军身边凑是等着被出气吗?他坐了一会儿,也起身跟了上去。
两具被烧焦的尸体被白布裹盖着,皮肉粘连、骨血残缺,鲜血和污迹渗透了很厚的白布。
封岌立在门口,视线落在从白布下露出的脚。那已经算不上人的双脚,左脚被烧掉一半,右脚更是从脚踝处便没
了。他再看另一双脚,也同样惨不忍睹。
封岌就这样立在门口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他也没有进去,而是转身离开。他一边走一边下令:“交代下去,天亮启程赶赴溪萝州。”
“是!”肖子林抱剑应。
封岌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残阳如血,将封岌高大的身影拉成很长很长的影子。影子被拉长,也变得纤细了。
长舟如往常那样跟在他身后。
云帆歪着头望着封岌的影子,若有所思地说:“将军看上去也不是很难过?也是,将军这些年经历过太多身边亲近人的战亡。”
云帆说完这话,发现肖子林和叶南都转过脸来看向他。他一脸茫然地问:“我说的不对?”
肖子林将右手握着的长剑腾到左手,道:“我先走了。有事喊我。”
不同于长舟和云帆,肖子林和叶南都是领兵的将帅,不能跟在封岌身边。肖子林走了之后,叶南也道:“如果有事,也记得派人支会我一声。”
“你怕将军杀长舟?”云帆问。
“将军不会。”叶南说得笃定。
云帆端着晚膳送进去,先瞥一眼封岌的神色。他坐在书案后,正在看摊开在面前案上的地图。
云帆小心翼翼地将饭菜放下,说:“将军吃些东西再看。”
封岌没说话,也没动作。
云帆只好退下去。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望过去,看见封岌拿了筷子开始吃饭。他觉得这样很好,肖子林和叶南都是多心了,他轻轻关上门出去。
又过了一阵子,云帆过来收拾碗筷,见东西都被封岌吃了,他心下更轻松,他端起食托来,没有立刻出去,他想着不能让将军一个人胡思乱想,故意笑着找话说:“将军,这厨子手艺不错吧?新换的。”
“不错。牛肉做得很好。”封岌脸色平静,语气也淡淡。
云帆心想将军还能品评饭菜,果真是没有受太大影响。他笑着说了一句“将军您继续忙”,端着食托出去。
他人已经快走到厨房了,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手中托盘上空了的碗碟。
晚膳一荤两素,今晚的荤菜是一条鲫鱼。
没有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