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遇流丐袭击一事,自然也传到了闻人约耳朵里。
以他现在的阅历和见识,很快捋清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
顾兄这段时间大刀阔斧的改革和利民举措,惹了旁人眼热了。
流丐涌入南亭,归根到底,是因着顾兄的修路善举。
倘若顾兄反应慢些、棋差一着,华容真的以乞丐身份横死街头,流丐们便能以本地乞丐排外为由,和盛有德大干一仗,把南亭的街面搅乱。
届时,官府不管如何插手,面对的都会是一团混乱的污糟局面。
事情只要一闹大,传到上头,那些人才不会管顾兄修路的初心如何,只会认定顾兄管理不善,皇上和钦差刚一抬举他,他就狂得找不到北了,只为着自己的官声、官名,一味推行改革,步子迈得太大,才引来了这流丐乱县的事情。
想清这些,闻人约难免心惊。
以前,他总认为许多官吏故步自封,一味守成,明明手中宽裕,却不思为民谋利,实在是尸位素餐。
如今,他亲眼所见,才知道个中艰难。
县情稳定,天下太平,才是上位者最想要看到的。
而同僚也不愿见他独得圣宠、太过春风得意。
真是……难。
闻人约怀着一腔心事上了衙门,一眼就看到脑袋包成了个半个粽子的小华容,正在院中溜达。
他关怀道:“你如何了?”
华容一摸脑袋,开朗道:“秀才大哥,我没事。”
他确实把脑袋撞出了包来,但只是当时疼了一阵儿。
除此之外的伤,就是胳膊肘被擦破了两块油皮。
是太爷叫他包成这样的。
他感觉良好,一晃脑袋,说道:“太爷说春捂秋冻,就当戴顶帽子好了。”
华容才十二三岁,办成了这么一件大事,确实是个机灵的。
但闻人约隐约看出,他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就要明里暗里地炫耀一番。
他蹲下身来,认真道:“华容,这些个话,你还跟什么人说过么?”
华容自从认识“明秀才”,就知道他是个好脾气的人,自是不怕他的。
他想了想:“……就杨徵大哥。”
华容不傻,闻人约不过一句提问,他就知道,明秀才是在点自己,不该到处乱说。
可他这样的聪明孩子,难免有些自傲,如今被指出做事有纰漏,自是不服气,强自抗辩道:“杨徵大哥是好人!不会到处乱说的!”
闻人约极其柔和地顺毛捋他:“是啊,杨徵大哥是好人。但这世上的好人,一定有我们小华容这么聪明么?”
见华容一时语塞,闻人约将声音放得更柔:“咱们南亭为什么有这么多流丐,就是有人在背地里撺掇,要害太爷,不让南亭的日子好过。真不知道,南亭现在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是被旁人知道,太爷是故意派你去……”
他语气
沉静温柔,毫无指责之意,叫华容不得不放下那点傲气,认真去想他话中之意。
一想之下,华容顿觉不妙。
“你怎么知道?”他果然聪敏,察觉到了闻人约画中的另一层意思,“太爷也同你说了此事了?”
闻人约缓缓摇头:“太爷还未曾对我说过。只是遇到如此逼命危险,你还能津津乐道、毫不畏惧,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你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危险,心里有数。”
华容脸色大变。
若是叫旁人猜到,太爷是有意派他去以身犯险的,那不是给人递攻击太爷的刀子么?
他垂头丧气道:“太爷来看望我时,叫我这两日不要外出见客,我还以为是太爷心疼我呢……”
他还巴巴儿跑出来跟人显摆!
见小家伙面有愧色,闻人约轻声细语地安抚:“太爷是给你机会,叫你自己来悟呢。看来,倒是我多嘴了。”
华容化作一只霜打的小茄子,闷闷地道:“秀才大哥,我头晕晕的,先回去睡一觉。”
闻人约轻轻一拍他的肩膀,他就夹起尾巴、蔫巴巴地朝住处而去。
五分真情,五分演绎,看上去倒真像是个刚刚遭受了致命伤害、还没缓过神来的小孩子。
闻人约徐徐吐出一口气。
就算他多此一举吧。
无论如何,他都得细细筹谋,帮顾兄把底给兜住。
他到书房时,乐无涯刚把今日政事料理完,在审他的文章。
“来啦?”乐无涯将他近日来所作的十几篇文章全堆在案上,头也不抬道,“挑三篇你觉得好的,誊抄一遍,别抄错字啊。”
“好。”闻人约先应再问,“作何用途呢?”
乐无涯:“大学士徐伋,两年前致仕,回了益州老家。我递了拜帖,带你去拜访他,叫他为你指点文章。”
闻人约困惑地一眨眼:“唔?”
见他不解,乐无涯抬起头来:“下次乡试是什么时候?”
闻人约据实以答:“一年后。”
乐无涯拿起桌上的一枚苹果,直直砸向他:“——你也知道是一年后啊!现在你是什么身份,得钦差大人亲口赦免的生员!不趁着这会子声名正盛,攀上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