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的确如此,由于麦桑尼帕达在埃安那得到了一部分长老的支持,征服乌尔是他统一两河的过程中最艰难的一关,相比之下,后面起势的拉伽什不过是一条长得大了些的家门犬。
但那是后面的事了,在诸神陨落之后,乌鲁克复兴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所谓的权力斗争无关……也许日后,那些君王们会为自己当初一时的浪漫主义而后悔,但那个时候的他们无疑都是真诚的,他们都相信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因为你做了伟大的事,这个国家的百姓也做了伟大的事。”乌尔宁加尔说,“所以其他国家的王给了父王五年时间,这五年他们不会对乌鲁克宣战,也不会刻意干扰乌鲁克的贸易线——'如果这个国家没有因为对抗神明而毁灭,那么它也不该断送在自己的同胞手里'这是刻在永誓书简里的原话,那块泥板是麦桑尼帕达亲自起草的。”
缇克曼努陷入了彻底的沉默——这一次,她似乎是真正地怔住了。乌尔宁加尔暗暗观察她的神情,对方把情绪隐藏得很好(总是如此,如果父王在这里就会这么说),但他还是隐约感觉到了那张平静面孔下波涛汹涌的心情。
当一个人以为自己只是点燃了一根蜡烛,却有数万颗燃烧着的星星点亮了夜空时,内心又怎会没有触动呢?
那个瞬间——当他意识到对方已经被潮水般的感情淹没,在那冷静的外壳下已经几近不能自已时——而这一切只有他知道,不是格蕾,不是白马探,不是这块土地上不知打哪儿来的她的其他孩子,乌尔宁加尔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他短暂地忘却了王座上孤独的岁月,忘记了那些“其他的孩子”,忘却了当她以摩根勒菲的身份和格蕾站在一起时,那几乎令他陷入恐慌的相似感……他忘却了许多事情,以至于当他回过神时,那些话语已经从他的舌尖流走了。
“我……”他说,“那个,我们……能拥抱一下吗?”
缇克曼努倏忽回过了神,而理智和记忆也回到了乌尔宁加尔脑海里,他感觉喉咙发涩,舌头僵直得像一条死鱼的尾巴,他的背后渗出冷汗——卡乌纳凯斯不吸水的坏处体现了出来,汗水在布料上凝成了水珠,偶尔在他的背脊上拂过,又湿又冷。
缇克曼努最后点了点头,乌尔宁加尔不确定这是出于故人之子的天然宽容,还是对于一个胡闹孩子的无奈妥协。
“小卢伽尔殿下——为了防止混淆,姑且就先这么称呼你吧。”她看着他,“如果你有什么感到困扰的事情,可以来找我倾诉。”
乌尔宁加尔内心不禁颤栗起来。她在暗示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他和她的关系了?如果她不知道,这算是某种亲近的表现吗?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又为何什么都不说?
千头万绪从他心头淌过……但当对方的气息将他包围起来的时候,那些都显得不重要了,再焦苦的躁火,也在这柔和而冰凉的气息中消弭无踪了。
他感觉到对方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叹了口气。
“真傻。”她说。
乌尔宁加尔不敢去思考其中的深意,为了让自己不会像一个小姑娘那样哭出来,他强迫自己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过去的他心里总是对她抱有各种期待。他期待她能一下子就认出他,期待她爱他,期待他们会开心地生活在一起,而他曾经所缺失的都会在那之后加倍地得到补偿……
但等他见到她时,才真正意识到,其实他并不期待那些——至少没有那么期待它们,他唯一期待的只是有朝一日能见到她,那个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却唯独缺少了他的人。那数十年的孤独给他带来的煎熬和痛苦,终于在这个数十秒的拥抱中被抚平了。
第76章
“高文卿?”
高文忽地回过神,尽管他还没辨识出来者是谁,但笑容已经爬上他的嘴角——并非是因为那个声音让他感到愉快,只是一种纯粹的本能,葛尔城的领主就该这么微笑:“崔斯坦卿,好久不见。”
“其实我们昨天才见过。”崔斯坦拨动琴弦,什么话语从他嘴里吐露时听起来都像叹息,“而你今天走神的次数,比你生前一辈子走神的次数还要多。”
高文对此不置可否:“那卿多半不了解小时候的我。”
他们并肩穿过了白色的石雕拱门,避开了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弯的苹果树,一群被他们惊动的白鸽紧贴着水面倏忽掠过,庭院中央的绿湖泛起粼粼波光——这里是光辉庭院,米斯里尔家族的圣地。
陛下重建卡美洛特时,也复现了一部分葛尔城的构造, 如今光辉庭院就在狮心堡主殿的后方,靠近东翼的首相塔。
这几乎是高文梦中的场景。在他继任公爵之位后,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留在葛尔城,无法长伴于母亲身边。那时的他喜欢入夜后在庭院里散步,每当心里感到孤独时,就会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绿湖正前方的阳台——那是领主的卧室,也是母亲曾经的居所。
但他随后就想起那已经是自己的卧室了,而母亲也不在这里,她在一个距离他很远的地方。
颇为讽刺的是, 现在的他终于能在光辉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