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子珺伸出双手左看右看,脸色纠缠不清,竟是好一会儿才明白先生话中之意,登时激动的满地打转,跑去窗边喊一喊,又贴着墙面滚一滚,惹得卫长歌哭笑不得。 子珺其实认得许多笔画简单的字,也知其含义,一部分是上树偷学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在先生身旁磨墨时暗暗记下来的,但从没有人教他如何去写,这会儿听先生要教他练字,心里如何不激动。 然而,他激动之下却不小心打翻了先生的茶盏,刚泡的茶水还是滚汤的,全洒在他手上。 若非卫长歌坚持要将他的手护取下来确认一番,他怕是要一直像个傻子似的被子珺蒙在鼓里。 卫长歌看着那满是冻疮红肿发溃的手,竟不知该如何去训斥这让人心疼的孩子,目光沉沉坠下去,落到他纯白色的鞋面上,转而想起子珺半月前说的话,盯着他道:“我早该想到的,你既如此怕冷,又怎会不习惯穿袜子?!” 卫长歌神色严厉,却又无端觉得心酸。 子珺看他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这鞋子有点小。” 卫长歌怪自己大意,他那双脚,端看着便觉得挤,当时怎就偏听偏信了他的谎话,可虽是谎话,却还是叫他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来。 夜里,他闻着院子里的落雪声久不能寐,翻来覆去直到寅时终于悟得:从前,习惯了一人孤孤单单,往后,得习惯两个人相亲相爱。 转眼,便到了举国隆庆、阖城喜气的年三十,这样的日子代表着阖家团圆、除旧迎新、展望余年,不消想也是四时中最重要的时刻,按照牙湾镇的习俗,这日晨起盥洗后是要张贴楹联的。 前夜,子珺偷偷忙了些巧手活儿,漏尽更阑时才心满意足的抱着他那新鞋子新衣裳入睡,这是他头一回在年节时得到这样暖和且不见补丁的衣裳,他睡得极为安详。 次晨拂晓,天光微亮,云上尚有星辰悬挂,他换上新衣裳,匆匆洗了把脸,直奔先生的咏文堂。 书堂大门紧闭,先生还未醒,他自去咏文堂二楼,伸手于书架上取了墨锭,身量刚刚好能够着,不比数月前那会儿,得要费劲踮起脚尖方能摸到它。 不过半个时辰,卫长歌也起了,牖外冬雪簌簌,甫一开门,寒霜袭面、朔风卷帘,顿觉冰凉彻骨。 他拢了拢领子出了房,赫然夺目的却是那满园子的半壁朱霞,他意外的呆愣一晌,只见树梢回廊处,数不清的红灯笼高高悬挂,在冰雕玉砌的大地上,光焰柔和的拥簇着,似火烧云霞般烂漫,又似饮饱了甜酒的山花,醉醺醺的溢出那久违的芬芳暖意,温馨而热烈的将他融化。 这是书院不曾有的色彩。 院里一列浅显的脚印,扑在碧玉似的积雪上,看方向,似乎往咏文堂那边去了。 卫长歌忍不住将嘴角轻轻扬起,一贯庄严的眉目飞梢带俏,长袖徐展,也往那边去了。 子珺正把墨磨的将将好,见先生来,咧开嘴,面容灿烂的笑道:“先生,新年可想好写甚么对子了?” 卫长歌入得这墨香满室,头一眼去留意了子珺的手,见其手上冻疮已被他用蟹黄调以山药疗养的不错,心中宽慰几许,又见其面颊一抹胭红,想必是准备灯笼时无意间沾上去的,遂含笑摇了摇头,拿出帕子覆到他脸上,轻柔擦拭着。 他道:“这是你进书院以来过的头一个年,也是往后要在书院度过的无数个年里的开端,意义自是非比寻常,这新年对子便不同往年~只图个瑞雪兆丰年、亦或是佳节号长春了。” 子珺抬头,一双灵动的眼睛清亮的望着他,问:“那写甚么?” 卫长歌道:“权向上天讨个彩头,盼老天赐福,唯愿护佑平安喜乐,团圆事兴。”他收了帕子,接着道,“既然你已早早磨了墨,也可即兴写副对子来瞧瞧。” 子珺乍闻此话,难为的挥臂摆手:“不行的,我恐怕不行的......” 卫长歌道:“无妨,就试上一试。” 先生既如此说了,子珺便只好略作沉吟,端绪飞乱,忽而春山一动,卷起袖口,一壁将红纸铺开抹平,一壁自笔架上取过一支毛笔来,吃了点墨,工整有方的写下“又一年千山锦绣绣花好,还四方小院安乐乐人圆”。 收笔,是方一笑,对先生道:“子珺学识粗浅,还请先生指点。” 卫长歌端看一眼,颇是欣慰:“嗯,词性相当,平仄相谐,我们子珺长进不少。”这孩子聪颖好学又能吃苦,有此进步不足为奇。 是以,书院大门那年贴的便是这副对子,卫长歌作以横批“岁岁长安”。 偏就是花好人圆、岁岁长安这般简单的话,如今看来也叫人平白生出一股活在当下立足于今、来日不可期的萧凉感。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寸寸丹心始如故,沉沉墨香喻洁白,这样的结果,或许也说不得差不是么...... 唐凌蓦地想起了不知去向的扶晟,扶晟不似卫长歌面面俱到、体贴细腻,与卫长歌一比,扶晟简直就像个行走的巨婴,即便这样说有点过分,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喜欢钓鱼,却连一条鱼都不会杀,更别说洗衣烧饭刷碗这些,这么多年来,城隍庙里里外外的琐事一直都是他们三个孩子在打理。 就连隔三差五就要漏雨的城隍庙屋顶,也是他们三隔三差五的爬上去修。 而扶晟,每天有一半的时间在钓鱼,一半的时间在睡觉,他睡着的时候,雷打不动,任何人都休想将他从床上拉起来。有一回城隍庙漏雨,扶晟就那么躺在湿漉漉的被褥上睡着大觉,踢都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