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陡然失光,但依然能分辨那是一只过大的伶人面具——因为过大且遽然地转面而足称可怖。面具上是黑白两色的线条——确切来说,是白底黑线,勾勒出鬼魅般苍白的一张一动不动、似哭非哭夸张脸庞。 阴影中的人似乎早就习惯了,对此没有半分反应,倒是“叩”一声清楚玉碎,让他稍许将目光移动了下。“根本就不是这块玉!”面具后的人不知是怎生表情,但他的的确确,在夸完这块好玉之后,忽然便将之一掼于地。 “不是?”阴影中人声音沉冷,面上虽无面具却同样一无表情,俯身将掼至自己身前的碎玉拾了起来。也称不上是碎玉——大概是运气好,玉佩齐整地从中间裂断成了几乎同样大小的两块,“是你说玉在他身上,我从他身上取的。” 面前之人呼吸了几口,收拾起自己的失态,面具后的双目不知是不是在凝视着阴影中的人,思索着他言语形容中的痕迹。 “早该料到——此事不可能这般顺利。”他长出一口气,忽然冷笑了一声,“可我叫你取的,好像不止一块玉?” 阴影中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面具后人声音又拔高,“你是不是还少取了件东西?” 阴影中人依旧不发一言。 “为什么不取?”面具人咄咄,“是你早知这块玉不是我要的,还是……你同情他?” 阴影中的人才开口道:“盟主高看了。‘凤鸣’和‘半杯酒’对他寸步不离,我能得手这块玉已是侥幸。” “对你来说,取走一条性命,该比取走一块玉佩容易吧?”面具后的声音已变得冷恻恻的,“‘金陵第一刀’,‘青溪圣手’,‘董掌柜’,你一个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一个小小的夏君超,你却……手下留情?” 阴影中的人本想辩解,却见他从桌上慢慢拈起一件东西。他身形忽凝滞了片刻,言语尽数压在了喉中。 面具后的人将拈起的纸笺慢慢打开,就着阴暗的天光读起来:“‘速速折返,勿蹈险境’——这就是你要留给他的话?”他抬起头来,发出一个诡异的笑声,“三十,你说——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夏家庄的人?” 被他称作“三十”的阴影客无言以对,只能这么站着,一句话也无法再说。 ------------ 镇淮桥茶楼,众人面色已是微变。“是不是适才解手,不小心掉了?”夏钦发问。 夏琛摇头,“适才……我出来还整理了下,那会儿还在……”他一手按着头,面上尽是懊恼焦躁之色。 “我去楼下找找,许是不小心落在后堂了。”沈凤鸣道。夏琛从净房出来,他确见那玉佩尚悬在他衣前,只是后来自己与夏珀先上楼,自楼间向下看他,便不曾看得清楚,亦不曾注意他前往取水洗手出来时,这玉佩是否还在身上。待到上了楼,王松柏失踪的消息传来,夏琛坐下,更无人再想到他这块悬玉了。 方自走到扶梯处,夏琛忽道:“沈大哥!” 沈凤鸣回头,看见夏琛从衣襟里,慢慢而颤颤地摸出一封信来。 “不用寻了……” 沈凤鸣只一瞬便明白:的确不必寻了。夏琛出门时自然绝不曾带着这封信。他一定也明白:玉佩不是落了,而是被人拿走了。拿走他玉佩的人,甚至还有余裕往他衣襟里塞了一封信,若不是他下意识在身上寻摸玉佩,大概至今还丝毫不知。 他三两步便走回来,“给我,我来看。” “我……我自己来。” 夏琛没有容谁反对,用最恶的揣测与最大的小心撕开信口,展开那张信笺。信却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机关,那上面空无一字,除了——角落里以金色烫着一个小小的东水盟旗符号,散透出一种无声的讥嘲。 “……东水盟。”夏钦先出的声,“东水盟是来示威的了?意思是……” “意思是能放一封信在这里我们都没一个人察觉,若当时想要动手,琛弟早就……”夏珀顿然止住话头。 沈凤鸣没有言语。他自问要如此这般在夏琛身上一取一放并不是做不到,但夏琛不是只有一个人——他大多数时候都在众人眼皮底下,今日不过是那短短片刻离了自己眼界,有人能在那么转瞬之间就寻到机会,耐心、眼力、手段都绝不寻常,必为同道高手无疑。 他看向夏珀。那短短的片刻疏失,是因夏珀拉住自己聊了会儿天。他是夏琛堂兄,想来应非有意,可——谁又能十二分确定夏珀没有问题——自爷爷辈就分家的堂兄弟之间——未必便那么亲密无间。 冷汗还是自脊背流了下来。东水盟手段如此,适才当真可以要了夏琛性命去;昨夜失踪的鲁守、王松柏,是否也是接到了某种示威、警告所以退缩,甚至——他们没有夏琛的好运气,在某种疏失之下,已被人不留痕迹地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