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另一头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孩子,她的步伐停顿了一下,又才走过去。
“怎么了呢?”
小蘑菇一样栽在角落里,因为站得累了就坐下来,抻直了两条腿腿,上半身靠在墙壁上,樱子发着呆,有留意到身边来了人,可是等她走过来并发问了,才慢慢地仰头,但是没有抬高视线和苏菲对视,她只平视地望着对面的墙壁,好慢地、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伤心,是什么?”
伤心和悲伤,好像是一个意思,但她对代表情绪的词汇的理解总是不够,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状态,但她这样问,就似乎好像有了一点懂得,就长大了。
“苏菲,我有一点‘伤心’。”她这样板着语气说道,努力地做出和大人相似的模样,自觉是很认真严肃,但其实就是一团孩子气的发言,
被她唤住的金发女佣笑了,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柔意,可是慰藉只余又有些担忧,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的话,樱子小姐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苏菲弯下腰去,牵住了樱子的手,让她跟着自己,“我们换个地方,说悄悄话。”
‘悄悄话’,一下就吸引了樱子的注意力,她好乖地从地上起来跟上去,牵住了大人的手还要晃晃,嘴里说自己有伤心,可是又蹦跳起来,在那张年少稚气的面庞上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她揪住自己一边乱糟糟的小辫子,向侧边歪着身体。
看苏菲把搭在手臂上的毛巾一张张摊开、抖一抖,然后就晾挂在庭院一角挂着的绳子上,那里晒得到太阳,樱子就躲在阴影里,没会儿就去看地上的蚂蚁,它们像没有什么目的地,反正就乱窜着。
人像蚂蚁,有的像蝴蝶。他们可以像很多。
那么死去的、步入梦国的人们,他们像是沉默的河流,一切话语都被淹没,只有滔滔水声作为伴奏,而那条河流一旦迈入就无法再回到岸上,他们在河流中做着一个又一个梦,从此长睡不醒。
——她想到了这样的比喻,觉得是可以用在作文里的句子,就好像自己真的有长大,就算是还不懂得、还没有深层领悟,可是,长大又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像是她好慢好慢才变一点的身高和体重。
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等苏菲来到了身边,她也就仰头告诉她刚才自己想到的什么。
而对苏菲来说,她是长大了吗?看着小孩儿说着有道理的话,可是当埋头时又张开手臂在身体两侧,举得和肩膀齐平,而翘起一只小脚脚支在前面,只有脚后跟虚虚地落在地上,还在很艰难地保持平衡不要歪倒,她笑着。
“有长大一点哦,”听着像是哄小孩子的话,可是在苏菲的脸上只有认真,没有半分调侃的意味,在樱子没有保持住平衡要歪倒时伸手扶住,苏菲做惯了活,力气要比寻常女性大一些,还可以抱起樱子,就抱着她坐到屋后一处台阶上。
苏菲的手臂上有着肌肉,樱子没忍住好奇地捏捏,就算中年女佣放松了手臂,胳膊上捏着也是硬硬的,可是又有着弹性,和保镖先生那样的男性不一样,他们的肌肉要更紧实健硕,当然也更捏不动。
在满足了樱子的好奇心后,苏菲就让她稍微侧过身一点,十指轻轻地为她理着头发,辫子乱了就拆开重新编发,她温和地问道:“樱子小姐在为什么事伤心呢?您介意和我说么?”
这本来就是想和人说的话,樱子没有犹疑,只是在想着自己要怎么说,发呆了好一会儿,慢慢嘟嘴道:“雅各布,死去了。”
苏菲的动作逐渐停顿,很轻地复述了一遍,“雅各布先生逝世了。”
‘嗯’了一声,樱子伸出两手,食指都点在自己的脸颊上戳戳,手指有点热热,但是还好,而且她的皮肤有好软嫩,不大舍得放下来。
“那您想念他吗?”
依旧是确认的回答,苏菲把才分好的三股头发放下去,手掌虚虚地抚在樱子头顶,是安抚与安慰的意思,又问道:“您有告诉雅各布先生吗?”
她小弧度地点了点头,因为觉得热就避开头顶上的手,因为是背对的姿势,看不到那面颊上的表情,可是这样看着也还是寻常模样,并没有特别的情绪流露出,苏菲就再露出个笑,轻声道:“那么我想,或许雅各布先生……”她没有说下去,生者无法揣度死者,即使那是生前时候,她不应这样。
至于樱子是否伤心,“您的心是怎样的呢?”
樱子想了好一会儿,头发都不知不觉间辫好了,她才回过神来,拧着身子坐得歪七八扭,好迟疑地道:“是风?”
因为坐姿太奇怪就又被苏菲给掰回来,她没有说其实还有海——海一样的颜色,不是天空那样澄澈的蔚蓝,而像是夜间的海,漆黑无光,只有在探照灯或者月光下泛起粼粼的光,可是死寂且破碎。
海与海风,它们回荡着,还有浪涛打在礁石上的回响,那还是一个很空荡荡的世界,只是似乎被填了一点儿,就没有别的任何事物了。
它们在这一刻鲜明,可是她的伤心又很小很小,落在那颗心上稍微不注意就被抹去、再无痕迹,樱子手肘支在膝盖上,而手又捧着脸。
苏菲侧过身给了她一个拥抱,她低头望着小孩儿纯澈无知的眼眸,却觉得自己的心下十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