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那一瞬间,晏伽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从未对乐佚游说过“谢谢”。
给他买饼也好、带他上山也好、教授他基本的心法运转之术也罢,晏伽心中自然无比感怀,却真的没有向乐佚游道过半句谢。
晏伽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下山的路,愣了半晌,他不知道自己竟一口气走了这么远。
拜月顶上月色流淌,虫鸣声如同麦浪。晏伽看到玄鉴堂和天青堂都已经灭了灯,乐佚游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回窈竹峰了。
走了几步,他不知怎的转了个身,看到山房院落里有个身影靠在松枝上,正举着酒葫芦对月自酌,看上去悠闲自得。
许久,乐佚游忽然长叹了一声,听上去竟有几分悲凉。
晏伽犹豫了一下,抬脚走过去,慢慢停在松树底下,“乐仙师。”
乐佚游先前没注意到人,低头一看,颇有些意外:“阿晏?”
晏伽一屁股坐下来,觉得两条腿要断了。此时连夜上山又下山的后劲儿才窜上来,疼得他想一头撞死。
“你这是刚从山下回来?”乐佚游明白过来,“我倒是忘了,你没有剑——难不成你是走下去、又走回来的?”
“我没力气再下山了,乐仙师。”晏伽疲惫不已,“这山怎么这么高。”
乐佚游跳下树枝,脚步落地几乎没声响。她蹲在晏伽面前,狐狸似的眼睛弯弯:“回来做什么?难不成改主意了?”
晏伽没有直接答她,而是说:“乐仙师,弟子还没对您这几月的教诲说句谢谢。”
乐佚游笑道:“那倒无妨,你是个有天赋的好孩子,我只是给你指条路,之后要如何走全凭你自己,至少不再像从前一样没得选。”
晏伽艰难地撑起双腿,尚且九岁的年纪,身形还没有同龄人高大,肩膀也略显单薄,但是衣冠肃整、腰板挺直,虽然还说不上翩翩之风,却已经与他从前判若两人了。
他弯下腰,深深地行了三道礼,“弟子拜谢仙师。”
乐佚游静静地看着他,接着抬手抚了抚面前这个孩子的头顶。
“我……”接下来的话,晏伽张口说得有些艰难,“我想留下来。”
“嗯?”乐佚游顿住,“留下?”
晏伽点头:“我还是想做天下第一,做您的徒弟。就算不能飞升,我也想拜您为师。”
“那些不是考验,也不是玩笑话。”乐佚游道,“越陵山的掌门,唯有无尽的孤苦之路可走。”
“我知道。”晏伽很平静,“我想留下。”
“就算前路未卜、永远不得飞升,你也愿意留下?”
“愿意。”
乐佚游眼中终于升腾起一抹神采,她转过身,向漆黑一片的山房走去:“跟我来。”
她带着晏伽走进房中,随手挥亮了供桌上的灯烛,又落下一道结界。晏伽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手指聚起法力探向心口,居然从中取出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这是心莲。”乐佚游对他说,“我会带你进去,你什么都不用做,听凭心莲的声音,阿晏。”
那朵心莲慢慢张开了半掩的花瓣,晏伽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股法力猛地拽了进去。再睁开眼睛,他已经身处心莲巨大的瓣蕊之中,四面甚至能看清花瓣上淡青的脉络。
他起身好奇地凑向前,端详起那层层叠叠的莲花瓣,青色的纹路在其中缓慢蠕动,就如同这朵莲花的精血一般,奇异非常。
“小家伙,我好看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晏伽一跳,他四下看了看,很快就确信是这朵花在和自己讲话。
“很聪明的小家伙,怪不得阿游喜欢你。”心莲的声音仿若一个青葱少女,笑嘻嘻的,“哦,对了,还有那个小子,也很受阿游的待见。”
晏伽没说话,还在思索着心莲会问自己些什么,就又听见那声音:“我看得到你的心,小家伙,真的是好干净一颗心……不过,为什么这样空呢?”
“我的心不空。”晏伽反驳她,“我一直这样,没觉得哪里是空的。”
“你想做天下第一?”心莲道,“很想很想,想得无法压制,这是你唯一的执念了,小家伙。”
“想。”晏伽毫不犹豫道,“以前我想活下去,现在我就是想做天下第一。”
“很好的小家伙,很有志气。”心莲笑起来,“好干净,真的好干净。”
晏伽不明白她为何一直说自己的心是空的,又为何说它干净,他只是执着地想着那一个念头,要成为天下第一的那个人。
心莲这时却叹了口气:“不过人心是不知足的,我希望你心里永远是这样想的,小家伙。去吧,我已经看清你的心了。”
晏伽疑惑:“你只问这些吗?”
但是心莲没有回答,他最后只听到耳边传来叹息一般的声音:“愿你永葆这赤子之心,小家伙,这样剔透的心性,我已经数千年没有见过了……”
“若决定要走下去,万望你不惧来路的凄风冷雨。黑夜难行,但是不要怕,会有人为你挈灯秉烛,那是能够填满你心中空荡的火,不要抗拒它。”
“……”
“阿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