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淮女的脸庞,同她漆黑的双目对视。她的剑光在手中缓缓生长,比从前?的任何一刻都更明亮,仿佛月映雪光。
没有起式、不见杀意,平平而出?,那剑影出?手,刃口甚至并不锋锐。它分明极轻,却?又因堆叠了无数的白光而显出一种凝实的厚重,它分明极亮,可又像最清透的水波般空若无形,宁和甚至能透过这剑光看清对面淮女惊愕的脸。
——我有一剑,浩然之气。
这一道自她金丹之时便借登仙梯之灵气朝天斩出?过的剑影,如今终于彻底成型。成了她的第一剑。以吾浩然气,养吾心中剑。
此剑即此心,宁和将她心中的不解、她的愤怒蕴藏在这浩然剑光里。
这一剑曰喝,当头一剑,喝问其心:此行此举,合理乎?俯仰天地,无愧乎?前?路歧途,回头乎?
剑光过处,穿透漫天黑柳,直直轰击在淮女身上。
她当即吐出?一口黑血,
倒在地上。柳条簇拥在她身侧,渔网一般将她包裹,颤颤舞动。
可淮女却?一动也未动。她躺在那里,怔怔的,一张脸上尽是?空茫。
宁和望了她片刻,收起剑,缓缓朝她走去。
等宁和走至身前?,垂眸望着自己?半晌,开口唤了一声淮女,她才终于抬了抬眼。
淮女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真是?不公平。”
“真是?不公平。”她说,一开口,苍白无色的唇边便淌出?一线漆黑的血,“我若生来是?个?人,该有多好?”
宁和想了想,说:“做人,也不见得很好。”
她这一生见过许多人,有的活得并不比路边一株野草强上几分。
淮女笑了一声,说:“那我就做你这样的人。”
宁和说:“我不算什么,不过一介书?生。”
“你们这样的人多好,天地所衷。”淮女说,“真叫我羡慕。”
宁和看?着她渐渐爬上黑色裂纹的脸,没?有再说话。
“你不会懂得,你自然不懂。”淮女呵呵笑道,目光忽然越过宁和的肩头,朝她身后?看?去。
宁和回过头,就见宁皎立在不远处,恢复了一身黑衣的人形,静静望着这方。
他朝宁和点点头:“老师。”
“老师?”淮女笑道,“看?来你运道也比我好。真叫我羡慕。”
宁皎瞥了她一眼。
他二人如今一躺一立,一绿一黑两双眼眸对视了一会儿,宁皎没?有开口。
他自然地走到宁和身畔,落后?一步处站定。
淮女瞧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笑了两声,嘴里就涌出?大口大口的黑血。那黑血喷溅在地上,忽然长出?一棵树来。
那树既不高也不粗,统共才到宁和肩头,通身漆黑,无枝也无叶,说是?树,倒更像是?一截枯木。那黑色也不像是?它原本的模样,更像是?焦炭一般被外物?所灼后?的痕迹。
它立在这火光遍地的山林中,瞧着与周围每一株被烧死的树也没?有什么不同。
淮女伸出?苍白的手,扶着这株黑色的树,慢慢地坐起来,将头颅靠在上面,缓了片刻才开口对宁和道:“你瞧,这就是?我。”
宁和一愣,仔细去瞧那枯树。
人们说柳,总是?说的它那长长的细枝,称其“柔梢春烟”、“碧玉一树、绿丝如绦”,而当拨去了那些满头的柳枝,谁还瞧得出?这是?一株柳树?
宁和也瞧不出?。
淮女说:“我先前?对你说,你若能杀了我,我便同你讲一个?故事。如今我要死了,你且来听一听。”
宁和眉头顿时皱起,她最后?那一剑乃喝问之剑,虽有威势,于锋锐伤人上却?绝不能说比那孤山一剑更甚,更遑论伤及性命。
“我从无杀你之意。”
淮女笑了一声:“你不懂得……莫打岔,你坐下,听我说来。”
宁和便在她身旁盘膝坐了下来。
离得这样近,宁和发?觉,淮女倚着那树不止通身焦黑,那黑与黑的间隙里夹杂着细如发?丝的裂口,往里瞥去,隐约能瞧见——里头是?鲜红的。就像是?人的皮肤下是?红的血肉,这棵枯柳黑色的树皮下,流淌着的是?鲜红的脉络。
“从前?,许久以前?,那时我还是?淮水之畔一株细柳,就生在鹤涫台下。”淮女轻声说,“我还记得那一日,春风还冷,下着细雨,我大约是?长了新?叶,有一行人骑马来,其中一人看?见我,对我吟了一首诗。说我‘春风何?处问,绿芽正可人’。便从那刻起,我忽然间就醒了,从此再不同别?的柳,我成了一只妖。”
“那人在此停留七日,常带婢女三五、仆从十余在这淮水之畔饮酒作乐。有一回他喝醉了,叫仆从拿纸笔来说要给?朋友写信。我听他说‘从前?总听闻鹤涫台风凄雨苦,不想如今到此,只见到淮女浣衣忙碌。’”
“我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就叫作淮女。那夜我见他酩酊大醉,就宿在河畔的马车上,我仿照他那些婢女模样化?作人形,趁夜色悄悄到他的车边瞧了他一眼。”
“却?不想他虽醉酒,却?仍醒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