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陌生的像是语文考试写作文时,大脑一片空白只好徒留在方格纸上的一个生僻字,陈念荒未曾有过如此窘迫的情况。
这手臂细得他能轻松捏住,突出的腕骨好似冰冷轻盈的白瓷,即便微小的触碰都会使其遍布淤青。
害怕中夹杂的心疼。
陈念荒背着身,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药单,同时僵硬地站在原地充当吉祥物。
直到向春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了。”
“疼不疼?”他回过神来,眉头紧锁,不知为何向春生脸上的一切表情都他被自定归类成强颜欢笑。
向春生不甚在乎地回答:“还行。”
她的右手是受伤手,左手打了针需要按住止血,动作都有些捉襟见肘。
陈念荒半蹲下,抬头看向她,用生平最温柔的语气询问:“可以吗?”
他可以帮忙按着。
向春生才意识到:“哦,谢谢。”
就把右手松开。
他小心翼翼到有些患得患失,生怕自己用力就弄疼了她。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静的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声,他不想把眼睛冒犯地停留在向春生身上,便只好呆滞地盯着她身后的饮水机。
在模糊的余光中,向春生的侧脸是安静的沉稳的单薄的,只有呼吸声略显局促,好像无论何时她的情绪都不会有太大的波澜。
脸上没有明显喜怒哀乐,也没有一丝的怨言。
目前还没有人能发现她眼镜底,眼尾和卧蚕底下藏着的那两颗小痣,陈念荒的内心闪过一丝窃喜,最起码此时此刻的他占尽优势。
观察三十分钟就可以走了,他却觉得有些短。
医院走廊的座位是金属制成,光滑地反射着长条形白炽灯,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消毒水味儿,这也是为什么向春生对那些温暖的东西有着过分的迷恋,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她的生理上无法拒绝火焰中的糖化反应,外壳酥脆的苹果派、华夫饼、电影院的爆米花、这些能让人感到暖意的香味,她一直都很喜欢。
向春生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太冷,像是潮湿地下室腐烂的青苔,而这些味道能让人心情变好。
没等她坐下,陈念荒就把身上的校服外套给脱去,他就这么随意地把校服扔到她的座位上,让她垫着。
他的内心其实万分拒绝这样一个无法预测的环境,手上的动作还是诚实地照顾了病号。不过这样一来,这件外套就只剩下去垃圾场的命运。
“不用了,谢谢。”向春生拒绝了这份体贴入微的好意。
陈念荒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也没把校服拿走。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但此时此刻陈念荒完全把她看成了生鸡蛋和易碎品,需要精细地用泡泡纸完全包裹住。
“我不会穿了。”他的语气越是装得冷漠就越显生涩。
但只有这样说她才不会介意。
向春生最后还是坐下了,她善解人意地不让陈念荒觉得是自己嫌弃他。
和这人待在一起,真麻烦。
陈念荒像是完全孤立于所有的环境,他脱掉外套后就只剩下一件短袖,却丝毫没有冷的迹象。
他的存在让向春生联想到了意式浓缩咖啡,沉底的是大溪地香草,温热中带着苦涩,让人想要靠近时却又被吓退,没有继续探究的欲望。
她还是不要轻易靠近。
医生叮嘱她不要碰水,从那之后陈念荒就时刻提醒向春生不要沾水,过分到承担了她的餐食,美名其曰:学校菜不健康影响伤口愈合。
这人一意孤行地送餐,就这样每天雷打不动一杯桃子酸奶加美味营养便当。
“Excuse me?”她又不是什么国家珍稀保护动物,有必要这样吗?向春生觉得这人着实有点小题大做、本末倒置。
要不是这个伤口好得快,她恐怕就要吃腻自己心爱的桃子酸奶了。
不过右手作为她的惯用手,写字的时候依旧会隐隐作痛。
但一想到以后自己的手心会留下一道帅气的月牙疤痕,她觉得也没那么疼了。
向春生受伤后感觉受到的关注也多了起来。
原先那些排斥她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关心起她,好在向春生比较无所谓,丝毫不考虑这些人背后的目的和动机。
陈念荒在进入这所学校遇见她之前还不知道,语文也是要记错题,誊抄笔记的,他是在承担了帮向春生补课的责任后才大开了眼界。
原因就要追溯到第一次月考了,向春生的每一门科目都很平均,除了语文。
他生平第一次见连语文都能考差的人。
忍不住问出口:“你还是中国人吗?”
向春生回答道:“我是病人。”
只有搬出这个才能治陈念荒那张嘴。
陈念荒仔仔细细地翻看着试卷的角角落落,还是没有办法感同身受,理解这位病人,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这字,简直了!仓颉为之吐血,夫子为之上吊。”
“写得太好了吗?”向春生呆呆地抓过试卷问道。
陈念荒顿时沉默了,随后惨无人道地肯定她:“是的,壮如鸡爪,行如鬼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