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发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霍怀璎的带领下,她们像是两个逃课的叛逆学生,霍怀璎会给她介绍墙外怪异而美丽的生物。
“这是一种会移动的草,通常跟着季节迁徙,每到冬天,它们会集体迁移到南墙外过冬,我第一次发现类似于动物迁徙会发生在植物上。”霍怀璎徒步带祝遥走到一片山坡。
她介绍的草是浅橘色的,会结出白色的小花,仔细看挺可爱,正随着风抖动,好像舒展四肢。
祝遥问:“这叫什么?”
霍怀璎抚摸着,好像在抚摸着小狗毛茸茸的脑袋,说:“没有名字,我不喜欢给墙外生物分类,也不喜欢用人类的方式给他们命名,但墙内的科研者会强迫我给他们取名。”
祝遥看霍怀璎的动作,觉得这玩意儿应该没什么危险,但也没学着触碰,“那你总不能叫它阿猫阿狗吧?”
“我倒是想,这个叫大毛,这个叫旺财。”霍怀璎一本正经,祝遥被她逗笑了。
“但那样显得我好像没干活,所以我每次都翻开字典,特地找几个生僻词组词,或者化用什么典故,瞎编。”
“你也太不靠谱了吧?”祝遥无法想象,她出墙前还急匆匆带了一本霍怀璎写的书,煞有其事阅读一遍,以为自己学到什么了不起的知识,没想到这只是霍怀璎的恶作剧。
“但他们没怀疑过我。”霍怀璎眨了下眼睛,“大家太盲信权威了。”
霍怀璎停了下,“假设一切最终都会走向消亡,命名毫无意义。”
墙外一直在发生变化,通常遇到你这次命名,下次再也遇不到这类生物了。
霍怀璎:“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的理想真的能实现,这个世界一定会被净化,那到时候我的职业都会消失,命名更没用了。”
祝遥原本想说,你也太乐观了,虽然她自己走在这条路上,但从来没想过一定会实现,那样压力太大。
霍怀璎不是,她仿佛笃定了一个未来。
霍怀璎是观测者,她窥视到什么祝遥无法注视的东西,祝遥听她说过,霍瑾生并不同意她出墙,她们母女意见不合。
好像两人分别站在两条路口,这两边都有概率实现,而她们分道扬镳了。
她走出了围墙,背叛了家族,正在为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付出代价。
最后那天怎么结束的?祝遥想去摸一下会迁徙的草,毕竟看上去挺无害,霍怀璎厉声说:“别碰,会被咬。”
祝遥快速缩回手指,好像那朵花真的会张嘴咬她一口,问:“你为什么可以?”
“因为我不一样,”霍怀璎重复,话里有话:“祝遥,我跟你不一样。”
观测者说话很容易神神叨叨的,霍家人全都是神婆,祝遥当时没听懂。
祝遥与她合作许久,两人很有默契,通常能从一个眼神中读取到霍怀璎的意思。
此时霍怀璎望着自己,对于已死的结局毫无怨言,祝遥记得霍怀璎有个女儿留在墙内,她以为霍怀璎会趁机留下什么遗言带回去,但她什么都不说。
预言家窥视了命运,知道自己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影响未来,所以最大程度压缩自己的人性和私欲,不能有分毫差错。
她看过一切,却对一切保持沉默。
祝遥深深看着霍怀璎的眼睛,两人无需交流,手术即将开始。
祝遥深吸一口气,手指没有片刻颤抖,第一刀极其精准,她能听到刀锋撕开血肉,像是战士开出第一枪。
祝遥的世界被极度缩小,她听不见远处刘瑜的动静,也不知道四周到底有什么,她的眼里只有霍怀璎。
她动作飞快,注射剂和止血钳快速更替,防护服降低了她的精准度,但她必须突破自己的极限,毒素已经在蔓延了,她要保住霍怀璎的眼睛。
她在跟普罗米修斯战斗,以霍怀璎的身体为战场。
只花了不到三分钟,祝遥取出了两只眼球,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眼球被完好封住,泡进药液中,隔着透明的玻璃罐,那两只眼睛好像还活着。
她成功了,祝遥精疲力尽,好像做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手术。
在实验室时,每完成一个突破,他们几个研究员会庆祝,她下意识寻找队友欣慰的眼神,然后只对上了空洞的眼眶。
霍怀璎胸口停止起伏,已经死了。
祝遥嘴角的微笑定格,一股巨大的悲伤袭击了她,她有些无措,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立即伸出手覆盖在霍怀璎的眼眶上。
她才发现,合住死者的双眼不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入土为安,而是安慰活着的人。
祝遥的掌心下一片滚烫,那是霍怀璎的鲜血。
她保持这个举动许久,尝试着大口呼吸,呼吸有助于让她缓解精神压力,她想立即去找个氧气瓶吸氧,但这个举动毫无作用。
随着呼吸之下,眼睛越来越刺痛,她睫毛极其沉重,第一滴眼泪落下来,祝遥终于忍不住了,她不再假装坚强,伏在霍怀璎的尸体上放声大哭。
没有一只手可以安慰她,祝遥呆坐在霍怀璎身边,直到对方的身体变得冰冷,她无法带走霍怀璎的尸体,只能抖出一块儿毛毯,盖在霍怀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