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金口一开,压力就来到了李永贞这里。 李永贞作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一,心底里自然也是希望皇帝能拍板赞同魏忠贤所提出的“宦官监军”的议案。 自古就是这样,太监们或许私下里有些个面和心不和,但是在面对外廷时,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抱成一团。 更何况,天启六年的司礼监本就是铁板一块,魏忠贤试图将内廷的权力延伸到边军,其本质就是把蛋糕做大。 李永贞与魏忠贤身处于同一个权力体系中,作为一个“有权分蛋糕的人”,对此自然不会有异议。 让李永贞倍感犹疑的,是皇帝的态度。 李懋芳在奏疏中的弹劾重点,显然是由关宁军兵员人数的前后矛盾,进而质疑孙承宗“玩寇、欺君、误国”。 这件事的证据是板上钉钉的,只要皇帝想查,就一定能坐实其罪状。 可皇帝却为了一句“推原南星意,彼谓不可不问者,而力荐其可用矣”,便啰啰嗦嗦地兜了这半天的圈子。 明眼人都知道,赵南星自去年一倒台,只要皇帝仍在位,那是断无重新起复之望了,赵南星是生是死,早于朝政大局无碍了。 李懋芳提及赵南星,原也不是欲置其于死地,而是想将关宁军如今的现状归罪于东林党,以此迫使皇帝下定决心。 而皇帝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竭力将任用孙承宗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孙承宗既然是皇帝亲自选出来的镇辽大臣,那这一千多万两银子就是皇帝愿意花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花自己的钱,那当然是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谁又敢说半个“不”字呢? 李永贞佯装皱眉思索,眼神飘过皇帝,悠悠地落到了魏忠贤脸上。 魏忠贤似是察觉出李永贞的目光,顶着两颊的五指血痕将头一低,摆出一副拒绝与李永贞在御前打眉眼官司的坚决态度。 李永贞这时却忽地心下一亮,兀自暗道,不对! 方才魏忠贤已然替他们试探过了,如果皇帝当真不想查关宁军,那么在魏忠贤扇自己耳光的时候,皇帝就应该表明圣意,相信关宁军并没有虚兵冒饷了。 如何反而会要求王体乾口奏弹劾孙承宗的奏疏呢? 那么皇帝就是想查了。 李永贞权衡道,或者可以这么说,皇帝想查,却不想从党争的角度入手去查。 党争株连太广,一旦在辽东开了头,那么袁崇焕作为孙承宗的学生,则必定要被革职查问。 而皇帝方才已将袁崇焕视为“国之股肱”,自然是不愿眼见如此。 再有,如今阉党占据上风,已有天启初年东林党把持朝政之势,皇帝刚刚利用阉党摆脱了东林党的控制,当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而眼下的辽东战事已成胶着之态,皇帝又如何会让阉党的人在辽东一家独大? 所以皇帝一上来,就先替关宁军撇清了党争的干系。 除了维护孙承宗,便是唯恐阉党借此事将辽东的官员都换成自己的人。 两党缠斗不休,势均力敌,皇帝才能在深宫中运筹帷幄,稳坐钓鱼台。 否则,被东林党蒙蔽,和被阉党蒙蔽,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永贞思及此处,不由心下叹息,魏忠贤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皇帝一猜忌,照样得自打耳光,他又如何能违逆皇帝的心意呢? 就在李永贞左思右想之际,朱由校又一次地不耐烦了,“今儿你们是怎么了?一句话的事儿,个个吞吞吐吐好半天,李永贞,朕问你的话,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知道就答知道,不知道就答不知道么,把朕晾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啊?你再这样敷衍,朕可要罚你‘提铃’了啊。” “提铃”是晚明宫中一项特有的惩罚,被罚提铃者,须得每夜提着响铃,在宫中徐行正步,高声唱名“天下太平”,声音的语调必须又缓又长,跟提着的吊铃声音相应。 一般要从乾清宫门唱到日精门、月华门,然后再一路回到乾清宫前,即使大风大雨也不能避。 像这样的刑罚,累是其次,让人最害怕的还是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嚷嚷得满宫里都知道自己被皇帝降旨责罚了。 故而李永贞一听,便不敢再有丝毫犹豫,赶忙应道,“皇爷恕罪,奴婢不过是想在心底将周延儒此人盘算得全乎些,才好回皇爷的话。” 朱由校反问道,“周延儒此人有什么值得你盘算的?” 李永贞低头答道,“奴婢以为,单论周延儒其人行状,实在不好判断他究竟是不是东林党。” “周延儒连丁两艰,父母双亡,他的母亲徐氏于天启二年去世,他的父亲周天瑞于天启五年去世,因此周延儒自天启二年开始就在家守丧,杜门谢客,与朝中无甚往来。” “他是万历四十一年癸丑科进士,又是连中两元,一入仕即是翰林院修撰,品秩虽低,却为清贵之臣,因此他虽被三吴士绅推为‘艺林之冠冕’,但一向无意涉及朝中党争。” “周延儒当年力荐孙承宗时,曾奋笔疾书曰,‘此任非此人不可’,不少人因此便以为他是东林党人。” “而依奴婢看,周延儒此举,实则是出于公心,并非是有所偏袒,倘或真要说这周延儒有什么偏袒,那他偏袒的,也该是如今的内阁辅臣冯。” “皇爷知道冯铨,冯铨能在二十九岁就被皇爷擢拔入阁,靠的还是厂臣的举荐……” 朱由校点点头,“不错,朕记得他,当时忠贤还劝朕说‘甘罗十二为丞相,我朝卜相亦曾不次用人,不拘资俸’。” “要说这冯铨呐,也是个少有的大孝子了,天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