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南京紫禁城,除了兴宁宫之外,到处都静悄悄的。 兴宁宫是弘光皇帝朱由崧的寝宫,此刻为了庆祝他新纳了三个淑女,正在大张夜宴,丝竹之音缭绕,珍玉之食不绝,朱由崧已经醉了,却丝毫没有罢宴的意思。 按理说他应该住在乾清宫才对,可是乾清宫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南京紫禁城,这座修建了二十六个春秋才告基本完工的宏伟宫殿群,自成化十六年(1480)诏令“南京皇城内宫殿不许重修”起,已经荒废了一百六十余年,如今大多殿宇均已坍毁无存,连太庙也被火灾烧毁了,就跟丢掉了半壁江山的大明朝一样,尽显破败不堪的景象。 但是,这一片破败之中不包括皇帝寝宫兴宁宫和太后寝宫慈禧殿,以及供朱由崧选妃用的元晖殿和听戏用的熏风殿。 这几处宫殿都是朱由崧登基之后下令重建的,一个个金碧辉映,雕梁画栋,极尽侈糜奢华之能事,而朱由崧登基,统共也才不过一年而已。 夜宴仍在继续,西长街里匆匆走来了一老一少两名宦官。 他俩是被派出去传梨园进宫的,都这个时辰了,朱由崧突然又来了听戏的兴致。 宫城太大,两个人又走得太急,从兴宁宫走到这里,年轻的宦官还好,年老的却已经气喘吁吁地有些跟不上趟了。 年轻的宦官见状,放慢了脚步,问道:“杨公公,你累了吧?要不要缓缓再走?” “快走快走,”姓杨的宦官喘着粗气,却还是拒绝道:“要是回得晚了,爷爷(明朝宦官对皇帝的称谓)又该不高兴了。” 皇帝就是这么个任性的人。 年轻的宦官无奈,只好把灯笼交到左手,用右手搀住杨宦官,好让他省些力气,抱怨道:“扬州城破,史阁部(史可法)殉国,鞑子兵已经到了瓜洲渡,京师危局势如累卵,可万岁爷却还是不着急不上火的,一如既往地选淑女、兴土木、剧饮达旦,过了子正还不肯就寝。如果为了国事也就罢了,咱们就是陪着熬死也心甘情愿,可是却是要听戏。唉!” 杨宦官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为了皇帝太荒唐,还是为了年轻人口无遮拦,只是说道:“小蔡子,咱们只管办差就是。” 小蔡子却打开了话匣子就关不上了,接着说道:“听说左宁南(左良玉)起兵并不是谋逆,而是想要清君侧,说是朝廷里出了奸臣了,有人说是马辅(马士英)呢。” “慎言!”杨宦官闻言一惊,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抬头前后看了看。 西长街是一条直巷,两边宫墙高耸,从这头能一眼看到那头,此刻除了他和小蔡子之外,别无他人。 他这才放下心来,责备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虽说明朝的宦官一贯干政,但那都是司礼监或者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秉笔太监、提督太监这些大貂珰才能干的事,像杨宦官和小蔡子这种跑腿打杂的小人物可无缘置喙。 小蔡子显然没有这个自知之明,并没理会杨宦官的责备,又问道:“杨公公,京师危急,您说左宁南的儿子会不会捐弃前嫌,挥师勤王?” “快走吧!”杨宦官没搭理小蔡子,独自又迈开了步子,心里却暗暗想道:就算左梦庚真心前来勤王,又有谁敢相信他不是来清君侧的?连这都看不出来也敢议论朝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后得跟这小子保持点儿距离,免得他栽了跟头,连累得我也跟着吃挂落。 ********** 杨宦官和小蔡子急匆匆地出宫去传梨园,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朱由崧已经没有心思听戏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朱由崧大喊着,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腿肚子一个劲地要转筋,上下牙也不受控制地“咯咯咯”直打架,连喝下去的酒都变成冷汗流了出来。 他长得肥胖郎伉,大腹便便,脸上的肉几乎都要把眼睛挤没了,小鼻子,大嘴岔,看上去就像一个裂了口的发面包子,正在呼哧呼哧地喷着热气。 司礼监秉笔太监卢九德也很惊慌,但跟朱由崧比起来,他简直都可以算得上是镇定自若了,听朱由崧让他再说一遍,赶忙说道:“回爷爷的话,马士英来报,刚刚接到了战报,防江水师大败于金山,镇江已经陷落,镇江巡抚杨文骢逃奔苏州,靖虏伯郑鸿逵逃入东海,总兵蒋云台投降,京师外围再无守御,清虏正在渡江,不日将长驱直入,直抵京师城下。” “诸臣误朕!”朱由崧也不知道从哪儿想起来这么一句话。 不是说鞑子兵不习水战吗?不是说长江天险固若金汤吗?不是说防江水师不可战胜吗?这怎么说败就败了?而且……而且你们跑的跑降的降,这不是把朕扔给清虏不管了吗?你们就是这么当臣子的吗? 朱由崧又恨又怕,简直都要哭了。 卢九德见皇帝没了主意,心里暗暗摇头,建议道:“马士英正在西华门(宫城西门)外侯旨,爷爷可以传他入内奏对。” “对对!快传!摆驾武英殿!”朱由崧忙不迭地连声同意,这会儿又忘了“诸臣误朕”,而马士英也是臣了。
第一五章 弘光帝出逃(上)(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