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走了,在船到洞庭的时候。 洞庭湖,八百里烟波浩渺,无数萍聚萍散的起点和归处。江与湖在这里相遇,所有新相知都以生离或死别告终。 彩舟摇摇,人影渺渺,契阔离合,年复一年。有些船去远了,留下期待,掺合着洒入湖水的泪滴。有些船靠近了,带来重逢,仍然掺合着洒入湖水的泪滴。 悲也以泪,喜也以泪。 怪道对面君山上泪竹丛生,千百年来那些游子归客便是二妃后身。 我与柳生同登岳阳楼,然后道别。彼时夕阳正在沉沦,湖面极安详地漾着粼粼金光,余晖被枝桠过滤得朦朦胧胧,让征帆和离人都染上一种古旧的颜色,如同金笺上墨迹斑驳。 一切正在进行的离别都像早已飘荡于回忆之中。 船舱中的闲谈并未随着柳生的离去而结束,旅人们仍然兴致高涨地分享着自己的经历和见闻。 我最不爱听云游僧的故事,他只爱说本生故事、经义变文,并各地古刹高僧,讲来讲去都不免归于佛法,而我是最无兴趣参禅悟道的。 但今日我倒是留心听了听,只因他讲的寂照寺恰好在义兴竹山上。 “寂照寺有两样宝物,一是寺门外的千年银杏子母树,树中生树,世上罕见。二是寺中供养的佛骨舍利。说起这舍利,还有一番因缘。”云游僧双手合十道。 “愿闻其详。” “除寂照寺外,那竹山上原本还有座白云庵,十八年前毁于大火,现在是一点踪迹也寻不到了。当年走水时,火势异常凶猛,其中一间专供沙弥尼居住的禅房几乎整个被火海淹没。” “什么是沙弥尼?”商人问道。 “阿弥陀佛。未及桃李便皈依我佛的女子即为沙弥尼。” “还不到二十岁就出家当尼姑了?哎呀,可惜!可惜!” “施主你……” “啊,失礼失礼,阿弥陀佛。”商人赶紧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大师请继续讲吧。” “唉,那真是好大的一场火。那些沙弥尼困在禅房中,一桶桶水泼过去,也只是杯水车薪。就在众人都束手无策之时,寂照寺的慧渡禅师不顾一己安危,冒死冲进火海,救出七八个沙弥尼,自己却在火焰中圆寂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位慧渡禅师想必已功德圆满,修身成佛了。” “阿弥陀佛,正是如此。慧渡禅师早年触犯佛家戒律,被罚禁足抄经十年,那时罚期刚满,便舍身成佛。他救了那么多人,早先犯下的罪孽也已洗清了。火越烧越大,据说后来连百里外都看得见火光。大火就这样烧了三天三夜,将白云庵化为灰烬。就在慧渡禅师圆寂之处,竟凭空出现一座玲珑七宝塔,就像是人们传说的海市蜃楼,塔的四周还飘着漫天的花雨。那些花就是曼陀罗。” “曼陀罗?” “准确地说,是‘天曼陀罗’。《妙法莲华经》言,‘佛前有七宝塔,高至四天王宫,三十三天雨天曼陀罗花,供养宝塔’。当时的景象与经文所记丝毫不差。” “是了,李义山诗中写道‘一百八句在贝叶,三十三天长雨花’,原是语出此典。” “那宝塔和花雨消失之后,人们便在当地发现了一块佛顶骨,也就是慧渡禅师的遗骨舍利。寂照寺将舍利迎回,照着那日七宝塔的形制修造舍利塔一座,用以供养。” “在下此行便是去往义兴,到时一定去塔前参拜一番。”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