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永恒(有糖)(1 / 2)

沧波万顷江湖晚 隐园 1274 字 2023-07-15

我上了她的当,山外并没有村子,河的尽头也没有湖。那日她故意带着我绕远路,几乎转遍了整座山,足足耗掉一天的辰光。想来也许是那团花雾的朦胧衬她眼睛更为清明,才让我不知不觉间跌进她的圈套。

那座山说来也奇特,高低有差,气候不同,几个月间开的花竟都能在同一座山上寻到。她像是专门带我赏花的,领着我慢悠悠地走,见到花就随手扯几朵,塞进我怀里。我虽觉得无礼,但念及她是山野人家的女儿,礼数多有不拘,况且我毕竟有求于人,也不好拒绝,因而只能将满心的不耐与不快忍下去,默不作声地收着。

那时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她倒毫不在意,八成腹里还憋着笑呢。捉弄人真是她天生的乐趣。

过不多时,我怀中已有十几种花了,大概有些桃、梨、杏、李、栀子、石榴、芍药、三角梅、辛夷花之类的。还有一些,我也分辩不清,她边摘边说,我心里只觉得烦躁,也没怎么听进去,如今更记不全了。

“花草里的学问可大啦,要是细分起来,这山上只海棠就有三四种,樱花也有两三种。还有些花儿你怕连听都没听过。”

她兴致颇高,领着我满山乱转,转到哪,哪处的花就要遭殃。

我想,她必是铁了心要将整座山上开着的花都摘到我怀里来。

她兴冲冲地向我炫耀她的花草学问,而我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只得勉强挤出一丝苍白的笑来应付她,心中想着幸亏山里再无他者,否则我一个大男人揣着满怀的花儿,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最让人头疼的,还是我那日穿的棉布衣衫,在花氛里浸了一天,竟也染上浓浓郁郁的花香,怎么洗也洗不净。我素来将男子熏香目为怪癖,又十分好面子,因而索性把那件衣服压在书箱最下面,再也没敢穿过。

我们就这样在山里转了半天。我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于是试探着问了她几句,却每次都被她用话堵回来,反倒让我觉得不好意思。

“走了这半日,累得很,你的马借我坐坐吧。”

“地上青苔湿滑,这马又惧生,当心摔着你。”

“你真小瞧人,不就是匹马么,谁还没骑过?我们村子里养马的也不少呢。”

她执意要上马,我也无法,还怕她摔着,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控着马缰。现在想想,我真是白替她担心。

不过既然缰绳在我手上,那么马行快慢自然也由我掌握,因此一见到有花的地方,我便牵着马快快经过,不让她碰到花枝。她也许是看破了我的用心,便也不再采撷,又就着我怀里的花叶编起花环来。她一面编,一面哼着什么曲子,音不成调,词不成句,与山林间的风声水语没什么差别。

她用各色鲜花编好了一只花环,对着日色看了看,很是满意,便顺手套在了马耳朵上。那马无所顾忌,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花环摇掉。她下马捡起来,嗔了马儿一句,又把花环套在它耳朵上,死死按住,那马只是徒劳地摇着头,一副无可奈何的可怜样。

我有些看不下去,叹气道:“你知不知道它是匹公马?”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那才更有趣呢!”

我听到这话,登时火冒三丈。公马戴花环可笑逗趣,那我满怀浓桃艳李,岂不与之相类?我再也忍耐不住,手一甩,将怀里的花儿全都抛在地上,“原来你一直都在戏弄我!”

她见我突然生起气来,着实吓了一跳,随即眼圈便红了,委屈道:“人家好心给你带路,谁戏弄你来着?这花原本是要送给我哥哥的,现在好,叫你给糟蹋了,你倒还恼起来了。”

其实我甫一发怒便即后悔,想她少女心性,偶有调皮胡闹也属情理之中,我怎么就能跟一个小女孩儿发起无名火来?我连忙向她道歉,俯身去捡地上的残花。至于将花送给她兄长之类的话,我却是不太相信,估计是她为了撇清过错临时编的谎话。

她也蹲下来拾花。偏偏那时又过了几阵风,四周树木上的杂英扑簌簌落在地上,跟她采来的混在一起,分辨不清,摭拾不尽。她叹了口气,说一声“算了”,把已经拢在手里的花瓣索性也抖落干净,直起身来去看那落英红雨。

她仰着头凝视落花,而我则仰着头凝视她,见她柔软发丝逆着夕照卷进花雨里,像是山间无踪的风突然化出形迹。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直至风住花息。

“你觉不觉得,这山谷里的时间是静止不动的。”

“我只发觉那条河水比别处流得慢许多。”

“所以我才喜欢这里。你看,这些花落了,明年又会再长出一模一样的来,而且四时十二个月各有不同的花儿,永远开不完,也永远落不完,就像那条河,慢慢的,怎样也流不走。所以这里的年岁就好似从古至今再未变过一样,若是住在这里,说不定就永远也不会老,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