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确实寡言古板,他倒也没说错,于是随口道:“我笑你说得对。” 乞丐似是怔了一下,随即蹙眉结舌道:“你……谁让你承认了?这不反把我的话闷住了吗!” 我心中大畅,放声而笑。 “原来你就是想看我手足无措的样子,或是激我同你斗嘴。左右我是说不过你,但只需顺承着你的话,登时便化解了。这道理我到现在才明白,以后可记住了。” 小乞丐气道:“呸!欺负小孩,不知羞。” “好,我错了。你看中什么东西,我付钱就是了。” “用钱买的我不稀罕,我要你用本事买。” 还未等我解会其意,身前的杂货郎忽然叫一声好,道:“客官往这儿瞧!” 只见他身侧竖有一块车轮大小的圆盘,盘面覆着毡布,自圆心至圆周,以木条为界,分成大小不一的十二格,最小一格的最宽处仅能容下两粒黄豆。每一格均画有一只动物,合起来恰为十二生肖,那两粒黄豆的空当实在画不下什么东西,便只写了一个小小的“王”字,想来代指的是虎。生肖中体格最小的鼠,反而独占三成盘面。 货郎递给我一根尾系彩羽、长约三寸的铜针。规矩很简单,货郎转动圆盘,口内倒数五下,买家须在他数完之前发出铜针,若射中最大一格的老鼠,即以双倍价格购取所欲之物,若射中老虎,则白得此物。射中其余动物,出价亦随难度高低而定。 我见摊子上都是些钗环冠梳、香袋花朵之类,便向乞丐道:“都是些女孩儿家的东西,你要这些作什么?” “你管我呢。难不成后悔了?唉,不买也罢,省得你待会儿赔钱又丢人。” “你去挑吧。” 乞丐朝我一笑,转身仔细挑选起来,好半天才定下一把刻着鸾鸟的半月形木梳,虽然做工粗糙,样子倒还不赖。他拿着木梳向货郎晃了一晃,问定价格,又笑道:“怎么这么小只耗子占这么大地方呢?” 货郎道:“不瞒您说,小人就是属耗子的,客官射中了它,少不得要让利给小人。” “那属老虎的又是谁?” 旁边卖鱼的接口道:“他老婆呗,可不就是个‘王’吗?” 货郎笑着啐了他一口。乞丐连同周围三三两两看热闹的行人也都笑起来。 我虽是学武出身,人身上的大□□位都能辨认不爽,但自小修习的是剑法,于暗器一流还未臻高境,若那圆盘只是静止不动,百发百中也并非难事,但待它转起来,可就棘手得很,先要在心里算好位置,腕力、目力、时机,缺一不可。偏那杂货郎见我是习武之人,说与常人不同,又叫我退后十步。这样一来,我自己也不知还有几分胜算,于是笑向乞丐道:“果然卖东西的人总不会让别人占便宜。”乞丐道:“要认输就趁早。” 旁人一贯说我稳重,不知我其实最不耐激将之法,他接二连三地刺我,倒激起我的好胜之心:“你且瞧吧,今天这亏他是吃定了。” 那边货郎一声吆喝,使劲儿将圆盘向下一拉,十几只动物登时天旋地转,鸡犬难辨。 “五、四、三、二……” 铜针及时飞出,“铎”的一声钉在圆盘上。围观众人始则屏息,此时纷纷躁动,催促着要看结果。货郎止住圆盘。 铜针不偏不倚,正射中那一个“王”字,针尾羽毛仍颤动不已。 身边小乞丐早拉着我的袖子跳了起来。 周围人也在惊叹,也在喝彩,我却像听不到一般,两眼只望着他跑到货郎处,一把抓起原定的彩头,又看一眼圆盘上的铜针,回过身来,将木梳举在头顶示意我看,口中不断欢呼。 我也冲着他开怀而笑,一颗心雀跃不止。 过去这许多年,我为门派出生入死,拿过多少赏银,击败过多少高手,做成过多少难如登天的事,却都没有此刻畅快。这是一种发自性灵深处的纯粹的快意,于我而言,已经暌违多年了。若不是顾忌年纪,我怕也会像小乞丐一样高高跃起,放开喉咙,大声笑,大声喊。 只是不知道,这一刻的相望而笑,这片时真真切切的快意,能否与那无情的时间急流略作一作抗衡。 耳边传来催促开船的鼓声,乞丐伸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指了指,提醒我该登船了。他将木梳小心放在怀里,没有道别的话,只是又笑了笑,转身走入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