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七分糖)(2 / 2)

沧波万顷江湖晚 隐园 1428 字 2023-07-15

总要比死了好,虽也说不出到底好在何处。可我知道,世人总是求生而讳死的,为了活着,即使无边的痛苦和空虚如泰山压顶,也会硬生生挺着。若非生好于死,人们何苦受这个罪?

留下一条命,至少现在还能欣赏这中天月色。

我与明月对视良久,深信此刻世上再没有比这破庙更好的地方了。

身上气力渐渐恢复,但几处包扎好的伤口也开始重新渗血。我对月兄道声“少陪”,起身为自己重新裹伤。

盆中原有的炭火早已熄灭,但火盆旁堆着新的柴火,上面还搁着一支火折。

她想得很周全。

两瓶“毒药”,一瓶外敷,一瓶内服,几条一尘不染的“白绫”,自然是用来包裹伤口的。触碰伤口时很疼,但印象中,我几乎是笑着做完这一切的。末了,我用剩下的布条蘸着清水揩净身上的血污,又仔细擦拭过双手,解开一旁放着的包袱。

包袱里是那件她声称藏了针的棉衣,还有一个水囊,一个油纸包,装了些吃食。

我这一日消耗极大,又未曾进食,确乎已是饥肠辘辘,腹中适时地咕嘟了一声。那油纸包里倒是荤素兼备,有风干的肉脯,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馒头,都被捏成动物脑袋的模样,但不管狮头、虎头、兔头,皆是遗貌又遗神,无不透着一股傻气,让人看了不禁发笑。这样手工拙劣的点心师傅,恐怕连庙会上的小孩儿都哄不来,难为她怎么寻到。一口咬下,甜丝丝的,才知道不是馒头,而是豆包。

那件棉衣呢,不仅一根针也没藏,反而轻软舒适,对于一个满身是伤的人来说,穿一件这样的衣服当然会好受许多。后来,我在那座古画似的山上再次遇见澹台绿衣时,穿的也是这件衣服。那时她易容成一个小姑娘,带着我绕遍大半座山,往我怀里塞了无数各式各样的花。最后,她脸上的伪装再也难以维持,只好坦白身份,露出庐山真容,而当我还在惊讶中不知所措时,她的头一句话竟然是埋怨我不爱惜这件棉衣,将它磨出了洞。她说话向来不着常理,但我却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出山之后,便找了镇上手最巧的裁缝,将这衣服里里外外好好修补了一番,又怕再度磨损,索性把它连带着那张字纸一起藏在一只书箱的最底层,再也没舍得穿。

月光穿过砖瓦的缝隙泻流而下,只剩泥胎的佛陀依然慈眉善目,低垂的双眸中尽是悲悯,静默俯看众生,目光中仿佛藏匿着无数人前世今生的遥迢。我很想在其中找到我的那条路,但只是迷雾一片。

“佛前不杀生。”

不知在何时,在究竟第几次回想起这句话时,我开始一厢情愿地将其当做一个随意拈出的借口。她救我,就只是想救我,与神佛无关。这种念头越来越固执,我甚至干脆任性地将“过错”推诿于她,谁让她说话总是颠三倒四、模糊不明,那也怪不得我妄自解语。

但不论如何,她在佛前救人一命,佛祖慈悲,总会护佑她平安顺遂。

我怀着从未有过的虔敬,跪拜祷祝。

旅愁荏苒,归路难陈。

霜夜遄行,惆怅此身。

历历苦辛,尔其自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