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封皮,用手指尖擦过,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钱钟书对这行诗文的解读:世事无常,抟沙转烛。好梦必醒,盛筵必散。 登场而预有下场之感,热闹中早含萧索矣。② 一针见血的文人,太善于命名,用精炼的字迹概括人这一生阴晴圆缺的哲学。 枯涩的书页风拂眼而过,掀动一阵直抵人心的苍凉。 她傍晚出门去便利店,回来时起了一场大风,纪珍棠提着童年的风灯,想起八岁时站在这里听雪声。 就在雨灯街的街口,可是那年她初来乍到,忘记地形,连爸爸这个词都讲得生涩,呆呆地等人来接。没等到家人,却等来了警察。 纪珍棠闭着眼,慢下步子。她已经不会再迷路了,也在渐渐地学会放下期待。 不预料下场,不苦叹萧索,也要登场,也要热闹。 看看风云际会的歌舞场,看看十丈软红的温柔乡。 她走在无人问津的风雪里,得到命运的偶然垂青,获取抓住光亮的机会,逼迫自己酿出饮鸩止渴的勇气。 不问结果。 一晌贪欢,一枕黄粱,谁说是不好的事呢? 好梦必醒,盛筵必散云云,她不去想,没有意义。 第一个知道好消息的是钟逾白。 她走过万家灯火,路过这些不为她而亮的灯盏,打电话给他,却也觉得心满意足:“我痊愈了。” - 曲折的江面在冬日时节,水也像流缓了。 在一个游人如织,灯红酒绿的码头,纪珍棠是被丁迦陵领着上船的,彼时黄昏,漫天火烧云,将天空染紫,她呆立在游轮偌大的甲板上,昂首望一眼红紫色天空底下,这一眼望过来计数不清楼层的巨型轮船。 纪珍棠惊呆,拎着大衣的衣摆往阶上走:“我只是想私底下练一练话剧的舞蹈,你们老板也真是的,要不要这么郑重?!” 丁迦陵笑:“钟总就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嘛,跳舞这么优雅的事,当然不能随便。” 他说着,替她推开船舱的门。 纪珍棠眼前一亮,心中不由惊叹一声,正厅竟然是一间挑至二层的舞厅。顶上只打了一排暗弱的小灯,伴随一束追光,在无人的舞池中间,漫无目的地扫荡着。 舞厅的正前方是一个舞台,交响乐团在奏乐。 追光落在二楼看台的正中央时,纪珍棠随之抬头,立刻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男人。 钟逾白西装领带,姿态微微慵懒,往红色软座靠背后倚,他的位置,恰恰在最中央,正对着大门,也是在交响乐团演奏舞台的上方。 这番气势,果真是有些居高临下的帝王风范。 除了他和正在工作的乐团,她扫视周围,确认这里没有多余的人,丁迦陵负责完接人的任务,将门带上,也悄然退下了。 钟逾白手边放一杯香槟。 他支着额头,闭上眼。不知道是不是累了在休息,耳边传来美妙的乐器声,纪珍棠没吵醒他,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托着腮帮,笑盈盈打量着。 看他轮廓分明的骨骼,看他泛着青光的下颌,看他冰块一样凌厉的喉结,再往下,是洁净熨帖的纯白色衬衫衣襟,绀蓝的领带收紧衬衣领口,扎了一个欧洲老派绅士的四手结。 还有轻微起伏的胸膛。 想他说的那句,吃掉可以,痛快也可以。 纪珍棠心猿意马地抿了下嘴唇。 她今天化一点淡妆,深色的大衣里藏着一件火红的舞裙。斜着坐时,姿态散漫,光裸的小腿往外一抻,差点蹭上他的脚踝。 千钧一发,纪珍棠小心翼翼地收回腿。 “为什么看着我?” 钟逾白敛着眸,慢慢地出了声。 “……” 她还真的以为他睡着了!愣一下,紧接着临危不乱地应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男人欣赏美女。美色吸引,我难以把持嘛。” 打着欣赏美色的旗号,她的贪心注视变得正大光明,因而眼神没有一点收敛,直勾勾盯着钟逾白这张绝色的容颜。 他睁开眼,却说:“这不是我要听的回答。” 她又愕一下,俏皮一笑说:“我喜欢看你。” “喜欢看我。”他重复一遍,颇深的眼神挪向她的脸,轻轻淡淡的一声,尾调微扬,又像疑问句。 一曲交响乐演奏完毕,底下安静了下来。这里的灯光不足以撑起人的清醒的意识,又显现那么几分有理由意乱情迷的氛围,追光在规律地摇动,隔五秒就落在他眼上,一双带着微弱疑问的双目凝视着她,像在索要一个最终的答案,用以确认她的心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