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子穿近色,算是本朝庶民最大的荣宠了。
这悬殊的实力,叫朱庭樟每每站在大黄梨子跟前,宛如一个树梢摇摇欲坠的小青李子。
没他大,还有点酸,也不太敢招惹。
若是原疏点头,他一定跳起来大斥“纨绔”,可换成黄五,他默默憋了回去。
小猪愁眉苦脸看着一院子丫头小厮护卫,出游般兴奋,再望望那几车细软行囊,除了几本书,没一样正经东西,他突然为自己这趟的结果担忧起来。
总觉得这群人,非常的不靠谱。
但想想可怜的顾影朝,他还是一咬牙,“我能单独见下小叔公吗?”
单独是不可能单独的。
在双方协商下,最终可以2:1私聊,带上苏朗照明。
顾悄的时雨斋,景致不错,原身是个好花鸟的,院子里少不了奇珍。
天寒岁冷,随便一窗推开,四方框子中,枯石荒草冰泉和干荷,就是一副写意小景。
琉璃给二人上好热茶,退了出去。
顾悄摆弄着棋盘上与顾情下剩的半盘五子棋,也不说话。
本心来说,他其实不太见得了旁人如此伏低做小的托请,朱庭樟虽然有所隐瞒,但上岸的决心和毅力是有的,放在以前,这学生带也就带着了。
但现在,他的家人都处风浪之中,他不能拿他们冒险。
朱庭樟也有些难以启齿。
他将一杯滚烫茶水抿到见底,终于退无可退,将手里攥得那只草编蛐蛐放到了棋盘上。
青色麦秆叶已然泛黄,但虫身却保存得极好。
一个毛糙断裂的痕迹都没有,浸着一层玉石般温润油光。
足见主人的珍视和喜爱。
顾悄瞧着有些眼熟,果不其然就听到小猪缓缓来了句。
“你还记得,两年前你送子初的那只蛐蛐吧?”
顾悄点点头。好歹也是原身初恋,明媚忧伤又短暂。
就是细说起来,有那么一些另类。
顾准同顾净只是堂兄弟,他和顾影朝算不上近亲,但辈分上实在感人。
叔爷爷瞧上了比他还大上两岁的侄孙子,这双重禁忌,堪比狼爱上羊的食物恋顶端。
朱庭樟继续道,“当初他没收,但回去后就编了一只不死的替代品,一直深藏在心里。”
顾劳斯牙疼,“你文笔怪好(酸)的勒,考虑做游吟诗人吗?”
苏朗:……
朱庭樟听出讽意,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
“子初也喜欢你,就是男女那种喜欢。”
这个“也”字,就很妙。
顾劳斯悄悄擦汗,幸好黄五被屏蔽了。
“那年族里大祭,你将他叫出去,我看得分明,他虽扔了你的赠礼,可风中失落很久。他……是喜欢你那些花鸟鱼虫的,只是他不能表现出一点的玩物丧志。”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顾劳斯正色,“我俩君子之交淡如水。”
“顾琰之,难道你还想赖账?”小猪被他的推脱惹上火,“君子之交?那这蛐蛐如何解释?!你既撩拨在先,惹得子初心动,叫他不惜偷偷寻到老农,一点一点学这草编,甚至将这玩意儿深藏枕边,谁也不给碰,这会你跟我说什么君子之交?”
“有没有一种可能,”顾悄茫然眨眼,“是子初打小就没见过玩具?”
“可怜哦,生在族长那一脉,从小爹不亲娘不爱,成天只知道祠堂里边擦牌位,你说大侄孙心里苦不苦?好不容易叔公疼他,送个蛐蛐给他逗乐子,还要被你造黄谣。”
去你的造黄谣!朱庭樟一口气梗在了嗓子眼。
“你!”他脸涨得通红,比气人他根本气不过这纨绔!
平复了很久,他终于放弃打太极,“我摊牌了。”
“最开始针对你,是因为我暗恨是你带坏……引诱了他,否则以子初家教,如何会染上这不了台面的南风?但我又怕带累子初名声,不敢明着申张,只得胡乱攀咬。我承认,是我不该迁怒,我为我此前不逊,郑重向小叔公赔罪!”
说着他倏得起身,猝不及防一拱手,然后“免冠、徒跣、肉袒”一气呵成。
显然这动作演练了不少遍,扯掉发簪,披头散发;甩掉鞋子,赤脚单膝;又扒掉上衣,捶胸顿首,“哐哐”一顿操作,分分钟就把史书里最高级别的道歉礼都来了一遍。
苏朗上去拦都来不及。
顾悄正喝着茶呢,秃然飞来一只大码男鞋……说真的,这“负荆请罪”,并没有感到被尊重,还有一丝丝被冒犯的错觉。
他看得目瞪狗呆,但又觉得尤在情理之中。
是朱庭樟这沙雕干得出来的好事!
少年衣裳不整,敞着胸露着乳,嘴里还说着十分引人遐想的话。
“我不管,身为族叔,你勾引子侄总得负责,现在我们有些困难,你必须再帮一把!”
顾影朝赶来力挽狂澜时,进门就听见这么一句。
一贯沉静、山崩都不会变色的人,疾行的动作戛然而止,顾悄真真切切看到他扶着门框,身形摇晃,半晌才稳住。
狂澜不仅没挽住,还被大浪冲了一个大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