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听了这话,哪里还敢还嘴,只能一个劲地磕头道,“皇爷教训得是!皇爷教训得是!” “皇爷教导奴婢,奴婢心悦诚服,奴婢的一切,都是皇爷给的,莫说皇爷罚奴婢跪在这文华殿里,就是皇爷罚奴婢跪到外头的雪地上去,就是把奴婢当即拉出去打死,奴婢也不敢不从啊!” “但纵使奴婢今日死在了这儿,也不得不对皇爷进一句忠言,皇爷,关宁军虚兵冒饷是确有其事,并非奴婢存心诬陷。” “奴婢知道,皇爷生这样大的气,不是为了有意袒护谁,而是气奴婢自作主张,不经皇爷允准,便擅自起意攻讦袁崇焕,以为奴婢是因党争而构陷功臣,败坏辽事。” “可秉公而论,自从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之战以来,在辽东前线指挥作战的,一直不都是他们东林党人吗?” “隔着千山万水,奴婢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败坏辽事,这败坏辽事的,能是奴婢吗?” “譬如就孙承宗去职一事来说,孙承宗在辽东三年,花了朝廷一千多万两银子,失地寸土未复,就来了一个‘柳河之败’,这‘柳河之败’是怎么回事,皇爷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四年前,孙承宗出镇辽东,推荐马世龙担任山海关总兵,统领关内外军马,去年八月,马世龙误信生员刘伯镪之言,其人称后金四贝勒进驻耀州,手上兵源不满三百人,于是马世龙派兵渡三岔河,打算袭击耀州,并命鲁之甲与李承先二将率领前往。” “然而由于驻觉华岛水师游击金冠、姚与贤等将迟迟不曾前来接应,鲁之甲与李承先便强渡三岔河,导致形迹外泄,被后金伏兵掩击,鲁之甲与李承先均战死,我军伤亡惨重。” “事后言官交章劾奏,马世龙被弹劾离职,孙承宗却谎称李、鲁二人是‘巡河哨败’——皇爷,这件事总不是奴婢栽赃冤枉的罢?” “据说,这柳河之战时,奴酋的伏兵一打过来,这关宁军别说反击了,锦州前线的士兵一听到奴酋来袭的风声,连八旗的旗纛都没见着,就吓得连信地都不守了,个个都往后方奔逃,这哪里能算是什么军队?分明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一千多万两银子,就买来了一个不战自溃,这件事无论搁在哪个人身上,那都是朝野非议,交章劾奏,引咎乞归,这难道也是奴婢陷害孙承宗的吗?” “从天启二年到天启五年,孙承宗在辽东任上的时候,奴婢对山海关内外的行兵布防,那可是一句话不敢多听、一句话不敢多问的,纵使奴婢有什么党同伐异的心思,那也全然使不上力啊!” “其实以皇爷之圣明,又何尝不曾怀疑过孙承宗?只是皇爷是个念旧情的守礼之人,皇爷与孙承宗有师生之谊,无论是从纲常上还是从人情上,都得维护他。” “可奴婢却没有这个顾忌,奴婢全心全意,只为皇爷一人着想,这一千多万两银子,都是民脂民膏,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呐!” “难道皇爷就不想查清其中虚实吗?关宁军究竟有多少能打仗的士兵,又有多少是东林党虚报的名目,难道皇爷就不想知道吗?” “皇爷觉得奴婢行事不合时宜,是因为袁崇焕恰在此时打赢了宁远之战,那么奴婢便要说了,清查关宁军兵额,是迟早的事,也是奴婢的计划中事。” “奴婢的这个念头,是早在孙承宗去职时就有了,并非是自袁崇焕打赢了仗之后才出现的,孙承宗一走,皇爷再无投鼠忌器之忧。” “既然早查晚查都要查,自然是早查总比晚查好,即使袁崇焕这一次没有打赢,崔呈秀照样会驳了商税,奴婢也照样会建议皇爷开源节流。” “昔年雒于仁上《酒色财气四箴疏》,提及东厂太监张鲸倚仗恩宠,擅权不法,又说张鲸能受神宗爷重用,是因为神宗爷贪财,而张鲸恰好能为神宗爷聚财敛贿。” “神宗爷为了表明其并非贪张鲸之财,又为了表明其政出独断,便让当时的内阁首辅申时行当庭训斥张鲸。” “皇爷要觉得奴婢之所作所为让功臣寒心,不如便效仿神宗爷,将那袁崇焕从辽东召回京城,再当着他的面儿,着人赏奴婢一顿打就是了!” 魏忠贤喊完这句话,头蓦地一低,竟立时哭了出来。 殿外风雪大作,应和着殿内的呜呜哭泣声,显得分外凄惨。 朱由校盯着那护灯小屏沉吟片刻,忽地一伸手,接过了宫女递过来的钻子,又转头对那宫女道,“愣在这儿作什么?还不赶紧去把朕的奶公扶起来!” “皇后自怀冲太子没了之后,就一直身体不好,没空管你们,你们竟就这样懒怠,要是搁在万历朝,像你们这样的,早就被孝端皇后给杖杀了。” 宫女心下一突,赶忙朝魏忠贤走去。 众所周知,魏忠贤早早与皇帝的乳母客氏结了对食,而张皇后因不齿魏忠贤的行径,数次在皇帝面前言及二人的过失,更曾以皇后的身份亲自惩处客氏,使得魏忠贤与客氏对张皇后恨之入骨,几次想将她除之而后快。 天启三年,张皇后怀了孕,魏忠贤与客氏将侍奉皇后的宫人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结果孩子刚一出生,便无缘无故夭折了。 自此之后,张皇后再未曾得孕,此一事,后来还成为杨涟弹劾魏忠贤的第十条罪状。 毕竟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又是皇后所出之嫡长子,倘或这孩子能活下来,将来则必定能克成大统。 魏忠贤自然也听出皇帝的言下之意,因此并不敢拿乔,尚不待宫女近身,便自行勉力撑站了起来